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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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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属于露天搭建,建在烟霞路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之中。整体框架为某种建木,外层涂抹着鲜红油漆。或许是涂抹之人浮躁仓促,根根红木之上,红漆直如鲜血如注,一滴一滴顺流漫淌。而整座戏台显然饱经沧桑,风吹日晒,那红漆表面有些地方,竖条条的木纹一道道崩裂,密密麻麻,看着着实令人舒适不来。

一阵破锣破鼓震天彻地鸣响,撕心裂肺荡于空阔长街,让人的心也不禁跟着一揪一揪,随之颤个七荤八素。此间无人问津,那少年干脆盘坐于台下,痴痴仰望。

瞻仰轻手轻脚落座戏台对角茶店,揉了两球空符箓塞于耳鼓。躁动天地顿时清净了许多。静静观望片刻,那少年却坐着一动不动,看得分外专注,似乎短时间内并不打算离去。瞻仰便唤店主备水沏茶,准备耗下去。

前奏冗长杂乱,胡吹乱揍了一阵,随着掷地有力的锣鼓,千呼万唤,一袭火红长衣现身。这位角头顶一朵艳俗红花,面上脂粉抹腻,唇涂猩红刺目,眸光凌若射电,脚下蹬着一行一顿的台步,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踱入舞台正中。

因戏台年久失修,红漆地板正中有道窟窿,那位角一不留神,一脚踏空,“咣当”一声,当下闷头栽倒。

响声过于清脆嘹亮,惊到了戏台后的乐师,敲锣打鼓登时停滞。那少年愣愣看了阵,突然纵声哈哈大笑不止,笑盈盈望着戏台之上,击掌喝彩,兴奋至极。

“看,你栽倒了!哈哈哈哈!滑稽,好笑!哈哈哈哈!”

于耳边放肆嘲弄者,非那看戏少年,而是茶店老板。一口茶水方送入口中,瞻仰差点尽数喷出。她艰难咽下,平心静气解释道:“戏中那人非我也。店家你看,那台上分明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而我呢,区区一个弱女子。”

店家不耐烦朝桌上丢去一盘绿毛花生,哼哧哼哧骂骂咧咧坐下,反讥道:“这戏班子总共就这一位角!是男是女就他一个!”

瞻仰抽了抽嘴角:“好吧······”

视线转回台上。那位反串的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拔腿逃出生天,掸了掸身上浮灰,一瞪眼一跺脚,若无其事直挺身姿,便又随着锣鼓声继续行进。

那位魁梧红衣眼珠子瞪如牛铃,灿若星河,几声铿锵锣鼓掷地,捏着嗓子眼尖声念白:“吾乃瞻仰。归鸿郡人。年芳二八。闺字待嫁。先祖科禄,三朝翰林。家父事商,林铺总总。万贯殷财,九世享富!”

“你家挺有钱啊!”店家嚼着绿毛花生酸溜溜道。

锣鼓再次胡吹乱揍,气势磅礴,那魁梧红衣换了个姿势,尖声唱道:“今日小女擂台摆,比武招亲把夫招。慕者但凭本事来,不打趴下不归宵。谁能拔得头上彩,万贯家财随你挑。拿了钱财不算了,来日方长休想逃!”

“有钱了不起啊?”店家剔牙轻蔑嘲道。

戏台之上,锣鼓喧天。那魁梧红衣挪着细碎步绕场一圈,不知何时抽来一柄单薄如纸的剑刃,装模作样,舞刀弄枪,耍大刀般挥舞连天。一会儿东刺一剑,一会儿西捅一剑,忙得有如磨盘前的花驴子,原地打转消停不得片刻。耍了半天,随阵锣鼓定在台前,架起长剑,下定结论,厉声喝道:“一群狗囊饭带无能草包!”

说罢,眸光凌厉瞪向远方,赫然一副“天下无敌谁与争锋”的气派从容。

“母老虎啊!这谁敢娶?”店家笑得摇头晃脑。

台上那魁梧红衣正沾沾自喜骄矜自持,突然,从侧台飞来“一脚”,毫不留情横扫脸面,其面上脂粉“哗啦啦”散落一地,赫然留下一道狰狞的鞋印。

坐在台下看戏那少年见此情景,登时雷鸣爆笑,指着那角脸面,捧腹无情嘲弄。

那魁梧红衣吹胡子瞪眼,抻着脖子四下张望,怒吼:“哪个卑鄙猥琐厚颜无耻之徒,竟敢暗中偷袭!何不光明正大上台一决高下!”

话音落地,于其背对侧台,再次无声飞来“一脚”,气势万钧,揣在其背心。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魁梧红衣扭头去找,侧台飞脚偷袭来踹,回身再找,腹背受敌。魁梧红衣疲于奔命,受人钳制,手足无措,身如熊罴,蠢笨至极。

最后,显然招架不住,丢下手中剑刃,缴械投降,跪身在地,匍匐求饶:“好汉饶命!小女无能!请壮汉手下留情,迎娶小女为妻吧!”

“死皮赖脸!千万别答应!”店家向戏台之上猛丢花生。

而一出好戏之所以跌宕起伏,却绝不会因台下者喜恶而增减半分。一阵喜庆欢快的锣鼓喧闹过后,主角再次登场。

那魁梧红衣头上顶着个红盖头,迈着台步闷头盖脸踱入台前,一个不留神,又被那道窟窿眼绊了个四足朝天。魁梧红衣秉持着良好的专业素养,一不哭二不闹,利落熟练爬起,掀开红盖头,嘴角朝天,欢快唱道:“秋风吹啊吹,吾嫁好儿郎。儿郎不常有,好腰配好鞍。良辰春宵短,酒醉万人灌。迟迟不归还,妾心惴难安。”

唱罢,捶手跺脚,于台上焦急徘徊,苦苦等待良人归来,共度春宵。兀自愁苦了一阵,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突兀响动。魁梧红衣登时一惊,缓缓回身,双手抬起,隔空作开门之势。门扇方启,只见脚下两只鞋履,破破烂烂,糟粕不堪,似刚经历过一场劫难。

魁梧红衣面朝青天惨叫一声,跪在两只鞋履前,痛哭流涕,哀嚎不止,“夫君!夫君!你为何弃我而去!为何弃我而去!”

抱着那两只鞋履颤抖片刻,惊呼:“鬼!鬼!是鬼!是鬼魂干的!”

魁梧红衣痛定思痛,捡起先前被丢在角落中的长剑,定定然站起,一手抹去面上泪痕,面向青天白日,挥剑怒喊:“我瞻仰起誓,吾在世一日,定要鬼魂无所匿,还天下海晏河清!”

说罢,台后锣鼓迎头造势,配合着魁梧红衣仗剑山河,斩妖魔,驱邪祟,过刀山火海,下森罗地狱,头破血流,肝脑涂地。

“还有闲心喝茶?问你,鬼捉干净了吗?”店家一手夺过茶杯,气势汹汹追问。

瞻仰无茶解闷,干脆背靠座椅,耸肩道:“尚未。”

店家道:“那为何还不抓紧时间去捉?”

瞻仰道:“没用。永无尽头。捉不干净。”

店家冷哼一声,不屑道:“那你这口号喊得如此响亮,合计着,是做戏给天下人瞧的?”

瞻仰夺回茶盏,啜饮一口,道:“我可没喊过。你喊了就喊了。转过头改了个名字,一锤子扣在我头上,这算哪门子事。”

闻之,店家脸色徒变,眉间浮起阴沉之色,与瞻仰四目相对片刻,抬手催赶,道:“茶也喝了,戏也看了,赶紧走赶紧走,别跟我这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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