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2/2)
小师兄眉眼清冷,像戏本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神仙。可大概是年龄不相上下所相吸,叶北林也不曾有过玩伴,竟觉得他比师父师娘还要亲切上几分,不觉放松了警惕。
“那以后我可以跟师兄一起吗?”
“……嗯。”
明明寒冬腊月,男孩眼梢的笑意像桃花提早绽了花苞开在屋檐下,都作春意来。
陆知遥本来刚和师弟相处,也有些紧张,被问了这么些问题,也放松了许多。他裹紧了身上衣物,拽着小家伙的袖口就往屋里带去。
“外头冷,先进来吧。下午先生过来了,你就与我一同上课。”
“先生?”
“就是教书的先生。”
这位先生全名辰逸,方圆十里出名的古怪和严苛,却精通琴棋书画与音律。明明刚过知天命的年岁,却早已经两鬓泛白,不知是不是脾气太差自己给气的。
陆川请来这尊大佛可不易,毕竟他不是谁都教,据说他会看相,还喜欢刁难人,只教他觉得日后有作为的孩子。
陆知遥攥了攥掌心,他回忆起三岁那年被亲爹塞去辰逸那的时候。第一天先生竟然就打了他一尺子,一想起掌心都还隐隐作痛,是他到现在的心理阴影。
下午陆川有公事出门,便是陆知遥领着叶北林见过辰先生,老爷子捋了捋胡须,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你可是胡人?”
其实“胡人”是中原地区对边疆几个少数民族的统称,汉人说出口时,总归带了轻蔑味道,甚至有少数民族以被称“胡人”为耻。
叶北林经过两代中和祖母与母亲皆为纯血统汉人,他同父亲比起来异族血统特征已经少了许多。但孩子的眉骨与鼻梁总归带了那么些异域味道,特别是眼窝处,还嵌了双微挑的桃花眼,怕是以后要惹风流命。
“先生,我是汉人。”
小小男孩不卑不亢,一口标准圆润的汉话,出语清脆,有如玉珠滚落。他明明要高高仰头才能和辰逸对视,那双眼坦然而直率,不带一丝躲避。
辰逸笑得有些轻蔑:“那你姓甚么?”
“我姓叶。”
“叶?”看这小孩相貌也不似普通人家生养,既然也不是陆家子嗣,辰逸便心中有了答案,嗤笑一声,却要先开口嘲讽。
“你是哪家老爷得了美貌胡人小妾所生之子?”
“非也,是我父辈祖上带了异族血统,母亲是则是汉室。”
“那你父亲可是叶秦生?”
“是。”
“那叶将军可不就是胡人?你是胡人之子,怎能被称作汉人呢?”
一番来回,陆知遥都听出了对方话里的轻蔑,甚至连带孩子过世不久的父母都要带出来提一嘴,不禁有些薄怒,甚至下意识想要帮叶北林反驳过去。可叶北林似乎不知道对方刻意在挑衅似的,他不蹙眉时,眼尾就似乎缀了点笑意,就连唇角都是略微上扬的,好像天生面相就如此,桃花般张扬。
“先生,我父亲也是汉人,我祖父也是汉人。”
“您识得我父亲,那应该也识得我祖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出身无法自由选择。祖父一生奉命朝廷,以中原为家,守护疆土,撇开军衔,他是大陈的普通百姓。”
叶北林的声音轻轻的,似是春雨绵密拍过窗棂,无法让人生起怒意。却又反驳得那么恰到好处,在烟雨蒙蒙中失了回击余地。
“想必然父亲也如此罢。那么我也一样,皮相是祖上赋予的,恕我无能改变。但北林骨血被中原水土养育,将来效忠大陈,与先生是一样的。”
陆知遥出了点冷汗,他有些担心叶北林也被辰逸用戒尺抽手心,轻轻拽了拽小师弟的衣袖。
陆知遥也不是普通孩子,他也发现了这个怯怯喊他师兄的孩子,并不是真的看起来那般不知世事。他是真的对自己这个师兄一点点卸去心中高墙,才会有自己所见的模样。
不知道叶北林硬生生被揭露心中疤痕时,那双眼的笑意是否真切。
而辰逸听罢孩童的话语不但并无怒意,反而抚掌大笑。
“好!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然乃两代大将军后人,真是聪慧过人啊!你这学生,老夫收了。”
陆知遥余光瞥到小师弟翕动的睫毛,眼珠是淡淡的褐色,那带笑的眉眼似乎是天生的,不是女气,却有说不上来的媚态与柔和。
辰逸暗里看过陆知遥面相,再加之这几年的接触,也知晓这孩子自小便一丝不苟,命里注定少年得志,却对自己太过严苛,易入死胡同。
再去反观叶北林,几句对话便可知他天生伶俐,甚至比陆知遥更加早慧。但命相如何,自己竟拿捏不好一个所以然,难道是这孩子年纪太小不好算?
辰逸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那一边小家伙早就没了方才肃穆模样,和师兄勾肩搭背去了。他身高只到陆知遥手臂侧,一个熊抱扑过去,脑袋恰好埋他怀里,令人联想到某种毛茸茸的动物。
“先生的意思是以后我可以和师兄一起上课吗?”
“对。”
和叶北林恰恰相反,陆知遥好像天生对“笑”这个表情像没感官似的。但此时他心头也有些高兴,反手给了扑过来的孩子一个轻轻的拥抱,眼底沾了一点笑意,就如长空绽开的月华,清晖灿烂。
那一幕恰好被叶北林捕捉入眼,光芒点亮了眼,照到心底去。
“师兄呢?师兄高兴吗?师兄想和我一起上课吗?”
陆知遥:……
见识到方才叶北林是怎么回怼辰逸的,这三句软软的师兄,让陆知遥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刻意如此。
男孩别过脸去,轻哼出一声鼻音,小得像新雪融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