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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流(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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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自有他老人家的某些一厢情愿:“话是这么说,洗也洗了,晒也晒了,熨也熨了……”

梵云柔声道:“好吧,这都是为我费的心,我领您的好意。也不要麻烦,只拣明面上的一两件我带走。一会儿免不了要走一段路才有汽车还是骡马车可坐,多了我也拿不了。”

金恒春点点头:“洋服么,说不时髦就不时髦了。倒是马褂长衫一类,虽则料子花样、领高袖长十年间也有些变化,说到底还是万变不离其宗,没那么轻易过时。正好你晚上不是要去吉祥看戏?不如穿上这样一套好去应景。”

他用手指敲着下巴,不留神碰到了伤处,又“嘶”了一声,想了一想才道:“老吴,你去把原先放在西屋大衣柜右手边那个大柳藤箱子里的一件浅黄色的夹袄拿来吧。再去大衣柜里,看看有没有银灰色或者浅灰色的大褂儿。”

梵云忙道:“不麻烦了,灰色的大褂我有。”

金三问他:“哪种灰色?”

“淡青灰,博古纹的,那匹缎子你也裁了一件的。”梵云答了,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金恒春一挑眉:“那匹缎子……我记得,你只收着料子,没有一起去做。”

梵云仗着他看不见,红了脸:“前些天想起来,拿出来在上海新做了一件。”

金恒春唇边荡漾了一点不可自抑的笑意。老吴已经依言拿了那件夹袄来。说是浅黄色,其实是学名叫做松花色的那一种,黄色里裹了一层春逝春来的灰度。虽然是男装,却织的是颇为抽象的牡丹团花纹。在阴凉通风处晒过,整件衣服过分地柔软起来。

梵云忍不住抚上这旧衣:“你要我今天穿这个去看戏?”

金恒春又敲了敲下巴,这次机智地绕过了小伤口:“余绰影余老板的复出公演,又是庆祝胜利,正要花团锦簇才合适。红楼梦里黄金莺说,松花要配桃红。所谓颜色搭配,不然对比,不然相近,其实也没那么复杂。你既不能穿着桃红去,那么松花配青灰,一样清淡不刺眼,又不沉重。虽然上下都有花样,但这热烈的场合也是合适。更何况,别人压不下的颜色花样,唯有你能压得住,反而是越锦绣越得宜呢。”

听了他这一番长篇大论,梵云简直不知该从哪里回答好,只得说:“我穿就是,犯不着这‘从红楼梦说起’的架势,我看你是憋闷得久了,要让你去开一门课才对。”

金恒春听了也不反驳,叹道:“这些年来,我既不得读书看报,就只能把读过的书在脑子里过上一遍,再过上一遍;看过的电影,见过的人和路,也是这样一遍一遍地放。倘使哪里记错了,或者是我在脑子里自己添油加醋,那也无从分辨,没有验证。”

他用手指点着眉心,没有说出口的,是昔年的那一幅景象:那是只有二十岁的梵云,与他坐在床上下跳棋。屋里炭火烧得旺,他空身穿着这件松花色的袄子,身下是红艳的锦被,脸上竟映出了一抹桃色。也不知是谁胡乱走了一步,他笑着偷了棋子说不玩了不玩了。那棋子是浑圆的玻璃珠,里面烧着或红或蓝或绿的各色芯子,他一把没抓稳,珠子便沿着毫无瑕疵的手臂,纷纷滚进宽大的袖筒。他作势不依,覆身探手,只要去找那些棋子。

不知梵云是不是猜出了他脑子里又在放什么画面,也没接这个话,只是点点头道:“好吧,这件衣服,我拿回去晚上穿。你要看的余老板,我也仔细给你记着,回头给你讲。”

老吴忙不迭地找了个浅色的包袱皮把衣裳包好,又自作主张地加了一套睡衣,几双袜子。梵云草草换了昨天的衣服,抓了抓头发,就拿了东西告辞离开。老吴送完了梵云忙了一圈,刚想就一早上的事多嘴两句,金恒春就又被易青雪的每日电话叫走了。

梵云回到碧宁庄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一进门,只见梵霓正穿着一件白蕾丝晨褛坐在沙发上发呆,也没化妆梳头,脸色憔悴。茶几上还留着喝过没收拾的茶盘。

梵云心下一沉,试探着问:“上午有人来过?”

梵霓点点头:“毓芳,刚走。”

梵云没想到姐姐能这个样子见赵毓芳,不觉更生疑窦:“走得这样早?不一起吃午饭?”

“他早上本就有事,还是我叫他一定过来一趟的,说了会儿话就走了。”梵霓懒懒地站起来,要往房里去。

梵云不敢多问,只能说:“中午吃些什么?我叫些秋兴楼的菜吧,芫爆散丹、扒肉条、它似蜜?姐姐之前说其他地方吃不到的,这不回来也还没来及尝么。”

梵霓刚要答话,忽然凭空干呕了一下,整个人的脸又白了一层,半天说不出话。

梵云被吓住了。半晌梵霓才缓过来,恹恹地笑道:“瞧你点的这些菜,无一不腥膻油腻,想想就够了,喝点清粥就好。怎么,金恒春还饿着你了?回来就要吃这些。”

这些菜原本是梵霓的口味,梵云深感事情不对,但也不好再说,只看着梵霓走到门边,又恢复了平常狡黠的笑意:“倒是你,还不赶紧去洗个澡,这一身的气味,就怕别人不知道你才在哪里过了夜。”

梵云还没回过味来,梵霓又远远抛过来一句:“你也别用热水,洗冷水最好,好降一降你无处去的这酸气和火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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