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愈(2/2)
夏大阳扭过头,目光紧随高明轩的身影。看他半蹲来将行李箱打开,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挂到衣柜里,每挂上一件衣服,掌心下意识地拂过
衣服将其捋平,来酒店前从附近超市买来的牙刷毛巾等洗漱用品全部放到卫生间,带来的洗面奶盖内残留了几滴早晨洗脸时弄进去的水,刚从行李箱夹层掏出来,一串水珠就流了出来,他甩了甩手,去往卫生间的脚步没有片刻停留,回来后似乎是感到有些热了,他扯了扯毛衣的领子,然后将昨晚忘充电的手机充上电……
夏大阳就这样兴致盎然地一直看着高明轩收拾东西,直到对方收拾完毕,稳步朝自己走来,最后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带有海边独特质感的清透阳光穿透落地窗,金黄色的光束柔和清晰,细小的灰尘在其间飞扬跃动,夏大阳目不转睛地望着沐浴在阳光中,整个人都闪闪发光的少年良久,突然间就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高明轩怔住,他不解夏大阳为什么突然间露出几日以来首次发自肺腑的笑容,但看到他笑了,心底还是隐隐松了口气。
“笑什么?”高明轩问,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生怕自己哪怕稍微高一点点的音调都会让眼前这个人脸上难得出现的笑意消散。
但夏大阳始终笑意未减,他指了指衣柜,揶揄道:“你好贤惠。”
这样说着,夏大阳将伸出的食指移了个方向,小心地戳上高明轩脸上偶尔笑得厉害时才会显出酒窝的地方,补充道:“还很养眼。”
“不仅是养眼。”高明轩闻言一愣,他抓住夏大阳戳在他脸上的手指,然后慢慢收紧将之攥在掌心,紧接着他倾,身体越过圆形的玻璃茶几,“还很甜。”他这样说道,准确无误地吻上夏大阳的嘴角。
夏大阳登时从脸颊红到脖子根,没等他不好意思地推开高明轩的肩膀,后者就自行撤了去,笑得露出脸颊上的浅浅梨涡。
……是很甜,可甜可盐,还能切换自如的高同学。
下午夏大阳跟高明轩去一些景点逛了逛,少了攒涌人头的阻碍,风景也因此显得干净纯粹起来。像博物馆、天文馆、瞭望台等其他需要门票的地方,甚至都用不着排队,买上票就可以进去。
晚饭吃的海鲜,夏大阳是很喜欢吃海鲜的,但是立州到底不是临海城市,所以能吃着的海鲜,味道都只是勉勉强强凑合。高明轩对海鲜倒是真没什么特殊的追求,一方面是觉得大部分海产品特有的海洋腥湿味道让他有点难以下咽,另一方面是嫌费事。虽然自己吃嫌麻烦,但高明轩依然很耐心地给夏大阳剥壳去骨,丝毫没有不耐烦之意,反而乐在其中。
心满意足地吃饱喝足之后,夏大阳瘫在椅子上不想动了。他懒洋洋地看向高明轩,开口时的声音也随之变得绵软无力:“……我们待会儿去哪?”
高明轩望着一脸餍足的夏大阳,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吃东西没有节制的小男孩。男孩吃饱喝足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就像此刻的夏大阳,整个人瘫在椅子里,明亮的眼睛像猫一样微微眯起,脸颊红润嘴唇微张,慵懒又可爱。
“去看海。”他说。
夜间的海比白天的海多了几分神秘与深沉,海面平静,夜幕低垂,星辰点缀,混杂着海水气息的风迎面刮来,送来一声声低沉有力的涛声。
沙滩上的人寥寥无几,高明轩偏过头,看向走在身边的夏大阳。月光洒落到少年的发梢与睫毛的尾端,为之添上耀眼夺目的银色光辉,他不觉屏住了呼吸,而后缓缓伸出手臂,握紧少年垂在腿侧的手,与之十指相扣,最后动作轻柔地放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
夏大阳无声地勾起嘴角,默许了高明轩这一系列动作。他垂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用脚尖踢着松软的沙子,良久才开口道:“其实我已经不难过了。”
“真的。”似乎怕高明轩不相信,他又忍不住补充了一
句,也刚好暴露出了尽管他的情绪已经基本平缓,但心底还是残留了几分不舍的事实。
但高明轩并没有戳穿夏大阳自欺欺人的谎言,只是顺着他的话来:“嗯,我知道。”
夏大阳放在高明轩口袋里的手动了动,轻蹭着对方的手指关节,然后缓缓说道:“……我只是……舍不得,一想到他就回想起小时候的事……他特喜欢下棋,夏天的时候,小区花园的树荫下头,每天都会有好几个老头围坐在一起下棋,我和张宸一放学了就过去玩。”
“一直觉得我爷爷很厉害,他会好多东西,书法绘画什么的,还会拉二胡。”夏大阳说话的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海风之中,像是单纯说给自己听的,但是高明轩还是捕捉到了夏大阳说的每一句话,而他贴心地保持沉默,任由夏大阳断断续续地回忆,进行不连贯的叙说。
他说,他爷爷离开前的最后那段时间特别痛苦,那真的是常人不能承受的,外人看了都觉得受不了。
他说,他的记忆有条分割线,分割线之前他跟爷爷朝夕相处,分割线之后他是跟爸妈生活。他爷爷搬去新城区那边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很多时候夏大阳回家上楼梯时,总是会忍不住想要拐进三楼右侧的那一户,像小时候那样,在屋里人开门的那一刻大声地嚷嚷:“我好饿呀,爷爷”。
他说,以前觉得童年时代还不是那么遥远,因为一看到爷爷,小时候发生的种种都历历在目,但是他离开了后,突然发现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夏大阳的语气从一开始的失落逐渐转变为释然,他念叨了很多,有些话甚至没头没尾,让人听不明白,但将藏于记忆深处的那些过往小心翼翼地掏出来捧到眼前,身体一下子跟着轻松了许多。
记忆也是有重量的,当掏出来后,人也就轻了。
他说,小时候的那些回忆太美好了,总是让人很难忘。
而只在必要时才做一两声应答的高明轩此刻突然开了口,他眼神微动,声音低沉沙哑地说道:“总会过去的。”
夏大阳闻言笑了笑,他停下脚步,望进高明轩那对深邃幽暗的眼眸里:“你也是。”
“总会过去的。”他说。
高明轩哑然。
人们无法跟记忆抗衡,只能用口头上的话语来进行自我安慰,“总会过去的”几乎是所有人为了逃避现实撒下的弥天大谎。当有人遭遇不幸时,他们偷偷藏好自己压在心底的伤痛,然后亮出这句冠冕堂皇的话借以安慰别人,一则说给别人听,而更多的,是说给自己。
夏大海是,高明轩亦然。
“你的这里,”夏大阳拉过高明轩的手臂,让他正对着自己,然后伸出手,指着他的胸膛说,“有一道墙。”
高明轩轻叹了一口气,呼出的一团白雾渐渐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他微微弯下腰,把夏大阳拥入怀中,随后覆在他微凉的耳阔轻声道:“……可你住进去了。”
墙太厚太高……进去就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