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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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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长晴。”

紫衣女子一手支腰,一手轻抵小巧圆润的下巴,恰到好处流露出一点疑惑,长期接触毒物染就得乌色指甲抚过双唇,吐露出来的言语带着与罗谷雨如出一脉的苛刻:“你怎么还在此处,既然已选择离开苗疆往中原,即日便速速离开。”

“唔……”

头痛欲裂,似被锥子重重扎了一下。

风长晴不由捂住额头,低喘一声。

少主……教主……今夕……究竟是何夕?

香味又开始弥漫。

那件被他刻意遗忘,不想回忆起来的事情,如今又历历在目。

为什么来此……为何来到中原……

多年前,苗疆,五仙教总坛,五潭之一月影潭边。

“讷夏布!”【阿晴!】

少女远远便对风长晴招手,蹦蹦跳跳跑过灌木矮花丛来到他身侧。

他伸手在少女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笑道:“蓝斓今日怎么晚了?”

“哎呀,没得啥子,是阿婶好不生生叫我克她喇儿,同我嗦了大堆话。嗦撒子这几天没见得我人,问我给是同别叻达清耍朋友,啊这个不许喇锅不得行,烦死了。”

蓝斓的阿婶是蓝氏颇有威望的长辈,即便蓝斓是族长,也不得不听她的建议,更何况未与少主成亲之时,她只是代族长。

蓝斓扁嘴埋怨罢,转眼看风长晴面露沉思,急忙摆手:“讷夏布别把阿婶呢话放到心里头,哩同我又没得啥子嘛。我只是同哩请教蛊术而已,斗算给人晓得,也没有岔巴呢人会多嗦咯!”

风长晴摇头:“话是这么说不错,就怕有人会多心。毕竟少主的蛊术是教主嫡传,你如要请教应该向他请教。”

“谁会多心啦,他才不在意我怎么样哩。”蓝斓抓起胸前辫子把玩,摆弄系着小铃铛的辫尾,直发出叮铃声,小声嘟囔,“他蛊术厉害不厉害同我又没关系,再一个月呢成人礼我也想漂漂亮亮,不叫他小看。再说喔,我就只得讷夏布你一个朋友,他还要怎样?”

五仙教成人礼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每年秋季祭尤节祭祀过后,苗族满十五岁的少年便要在蚩尤像下斗蛊,由此展示自己已有独自生活的能力与担当。虽然排名胜负一说并不重要,但蛊术越是胜于同龄人,无形中也要比他人更广为人知一些。

旁人只见蓝斓自幼便与少主定亲,端的光鲜,却不知蓝斓因此受了多少限制。总是被告知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被告知要有未来教主夫人的样子,然而谁又在乎蓝斓的感受?在乎她有多委屈,在乎她多向往自由?

风长晴作为局外人,对此看得清清楚楚。也正因为如此,当蓝斓找他说明希望他指导蛊术时他并没有拒绝。他当届人才辈出,如今大多已是族中青年俊杰,而他作为风氏第五年蝉联魁首者,这些年的表现也在族中长老以及各个教众眼中。

“好吧,那我们就不说这个。”

风长晴叹了口气,压下心底一闪而逝的不安。他把手往后伸,抓下挂在后背的蜘蛛,道:“先前与你说到各氏族的蛊——我风氏的蜘蛛,艾氏的毒蜂,曲氏的蛤蟆,还有你们蓝氏,以及各个其他氏族代表性的本命蛊,你都记得吗?”

“记得。”蓝斓点头,伸出一根白净的手指戳了戳风长晴手中翠绿如碧的蜘蛛,展颜笑数,“嘻嘻,我还记得特性从颜色里头能表现嗦,赤青黄蓝紫,这头青色呢是风蜘蛛。”

“不错,那你复述一遍颜色以及特性?”

“哎!”蓝斓倾身想了想,道,“红呢是火毒,中毒浑身灼红起泡;青呢是风毒,中毒头脑不清醒;黄呢是土毒,表面没有特征;蓝呢是水毒,中毒手脚肿胀;紫呢是纯毒,百步毙命。颜色是比较特殊咯,要用特别咯法子养出来,除老颜色外,所有呢蛊大体分为幻蛊、兵蛊、疾蛊、傀儡蛊、心蛊。”

“看来你记性不差,前几日我说的都记得,还整理的不错。”

蓝斓把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啊,这锅是我小小擅长呢,没啥子了不得。”

实则蛊术都是口口相传,很少有典籍系统地记录下来,所以这么多年虽然各自了然于心,也没有多少人能像蓝斓这样三言两语就准确概括。即便是族中老前辈也做不到。

风长晴道:“还有呢?”

“兵蛊、疾蛊、同幻蛊比较简单,现在大家用咯都是叻三种。风氏呢蜘蛛大多属于兵蛊同疾蛊,艾氏的毒蜂是幻蛊同疾蛊,曲氏的蛤蟆特别点属于幻蛊同心蛊,我族里头嘛……”蓝斓皱了皱脸,有些疑惑,“是……蝎子蛊。”

“不错。”风长晴点头,见蓝斓疑惑便问,“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嗯……只是不明白,上次讷夏布也没有嗦这个。虽然嗦我族里头应该是蝎子蛊哦,可是素鱼使蓝娣……姓蓝没错,似乎不是我族里人嘛……”

听罢蓝斓所问,风长晴不由沉默。

蓝族之事牵扯很广,要真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而且五仙教中人,如果不是必要,很少会提蓝族之事,揭教主的旧伤疤。

所以他只能简略说:“原本我五仙教五使分别是玄蝎、天蛛、毒蜂、蟾蜍以及百足,但是蓝氏一族昔年蛊术天才蓝晋榷在玄蝎术到达顶峰时候,闭关研制出了素鱼蛊,并将之赠送给昔年仍是数名教主候选之一的教主,以朋友身份鼓励她。后来因为百足使与当初和教主针锋相对的候选者交好,所以当教主夺得桂冠以后,便废去百足使一职,改为素鱼使。”

“素鱼使非我南疆苗族,而是自更南方而来,与教主是多年挚友,甚至在教主昔日离开苗疆去往中原时领代教主一职。纵然这么多年她也未曾出过手,能作为教主身侧之人,应该也不简单。”

说罢,他不忘提醒:“此事私下说可以,最好不要在教主面前提起。不论是素鱼蛊究竟是什么,还是蓝晋榷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在教主面前提。”

蓝斓点头,末了小声说:“喇么嗦,素鱼蛊是我蓝氏呢嘛!”

风长晴清咳一声:“好了,这件事抹过,千万不要出去说。你作为代族长,钻研玄蝎蛊就足够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蓝晋榷。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后面两个句子蓝斓听不明白:“什么什么名姜?什么不瘦?啥子意思?”

“大概意思就是,聪明的人总是活不长,喜欢一个人喜欢的太深也没有好结果。”

“喔……为啥子这么说?”

“一个人如果太聪明,看的越多,想的就越多,知道的就多,于是他就不能快快乐乐过每一天。如果不能顺着自己心意快乐过每一天,那人怎么能活的长呢?一个人如果太喜欢一个人,吃着饭喝着水都想着对方,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围绕着对方而活。如果有一天对方出了什么事情,或者对方不喜欢自己,那么就会感觉自己不想活了。”

“哦……讷夏布黑个厉害哩,晓得喇么呃……厉害呢中原话!”蓝斓似懂非懂,片刻甩甩头,双手合十笑道,“我不聪明,暂时也没得很喜欢哩人,梦想斗是开开心心做自个儿想要做呢事情,还有有一天能到中原克耍,看看讷夏布说过呢东西,会一口跟讷夏布一样流利呢中原话!喇么想来我能活很长撒!”

风长晴忍不住笑出了声,揉揉蓝斓发顶:“虽然我知道不少,但我可没有去过中原,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总有一天会克哩嘛!”蓝斓握拳挥了挥,仰首望着蓝天,明眸里满怀斗志,“我跟讷夏布未来一定斗会到中原克,到时候一块儿耍,一块儿看风景。”

“或许吧,但目前先着眼成人礼,争取取得好名次。”风长晴无奈看着面前满脸雀跃仿佛此刻就身处中原繁华城镇的小少女,“聊了这么多都不是正题,今日该练习斗蛊为成人礼做准备。作为代族长,你会的蛊术应该不少,都使出来看看,我给你修正。”

“好嗦,讷夏布当心啦!”

或许此刻两人都不知道,他们一时无心,竟作了谶言。

月影潭对岸,金褐色双眸的少年站在树丛掩映中,冷眼注视风长晴与蓝斓。他身后站着弯腰以示恭敬的罗氏族人,偶尔抬起视线掠过风长晴,露出隐晦的愤恨以及报复得逞的爽快。

十月。

随着漫天飞舞的蝴蝶从场中腾起远去,纷纷隐没于花丛,祭尤节成人礼落幕。

望着漫天蝴蝶,风长晴于人群中暗叹一口气。

雨少主今日所表现出来几乎碾压同龄人的实力,着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蓝斓虽然已经很努力,但还是差的太远,不过至少败得不冤。

蓝斓跪坐在地,二三道如丝血痕布于她藕臂粉面,看上去颇为落魄。玄紫色的蝎子倒在为成人礼开辟的场地中,三头六臂各持兵戈的蚩尤石像冷眼俯看,剑上生了小花,却依旧千年一夕不发一言。

她怀里捧着自己竹子制的蛊笛,这由她亲手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笛子已经断成两截。她胸膛起伏,鼻翼微微颤动,望着对面黑底红边苗衣的少年,开口前眼里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掉了下来。

胜出者是谁,昭然若示。

而那头戴抹额的短发少年却吝于给婚约者一个安抚眼神,浅棕灰色蛊笛绕指一转,琥珀金色眼眸越过人群,直视风氏人群中。

伴着场外白裙双辫猫儿眼少女的欢呼鼓掌以及警告别人欢呼鼓掌的眼神,他说:“讷夏布。”

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即笼罩风长晴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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