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之筵(1)(2/2)
话落,他才松手,又微笑着替邹翰书理了理衣襟,朝那两个倒在地上的小厮道:“在厅外候着,邹大少爷我领去就行。”
“我的伯渊好哥哥,来吧!咱一块儿将邹大少爷给好生送到正厅!”
后面邱绪也不知道曲默这是唱的哪一出,但只得跟了上去。
然而三人一路走到正厅,却被门口的侍卫挡在了外头:“仁亲王在厅中议事,闲人免进。”
邹翰书道:“我有要事禀告充州漕司邹大人……”
那冷面金甲的侍卫打断道:“末将不识邹漕司!”
邱绪笑了一声:“邹大少爷还是等等得好,免得折了令尊的颜面。”
“要你管!”
曲默倒是问了邱绪一句:“仁亲王……?”
而后者却从那半开的偏门里死死盯着厅中,曲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见一人身着月白长袍、衣袂与领口处有银线绣着祥云莽纹,两边鬓发结辫,绾了个莲心结束于发冠内。他走得很慢,手里还拄着一根漆金的拐杖,似是腿上有疾。
而后坐于客位,遥遥朝主位上的曲鉴卿拱了拱手:“恭喜恭喜!令媛及笄,小王来贺迟了。”
曲鉴卿颔首,也不多礼,只道:“未迟。”惜字如金。
而厅外邱绪看得咬牙切齿:“他诓我!”
倒也不枉邹翰书笑曲默半瞎,他的确是眼睛不好使。不比邱绪,那人对于曲默来说离得太远了,他只能瞧见他穿得是件白衣裳,其余则糊作一团,看也看不清了,于是便问道:“怎么说?”
邱绪道:“自那日灯会之后,我又遇见了那个人一次,他说他叫‘乌尚贝’跟卓尔桑一样,是亓蓝人,这回来燕京游玩的。”
曲默疑道:“他是那个……?”
邱绪挥拳砸了一下墙:“就是他!还他娘的‘乌尚贝’,根本就是耍我呢!”
曲默想起来那日在白鹿苑遇见燕贞的事,于是笑道:“仁亲王,姓燕名贞。乌燕是乌,贞字拆为‘上’与‘贝’,‘上’与‘尚’又同音,这燕贞可不就是乌尚贝么!人家提示你了,你自己蠢又怪得了谁?”
邱绪又道:“那他还说自己是亓蓝人呢?这也是我蠢?”
“大燕十年前与亓蓝休战,期间互换质子以示两国交好。仁亲王在亓蓝待了十年,今年随武官卓尔桑回京都,确实算得半个亓蓝人。”一旁邹翰书也看不过去了,这回插了句嘴,算是扬眉吐气了。
曲默道:“主厅一时半会也散不了。左偏厅还有客人,我二人先走了。”
曲默说着,又叫了常平来跟着他,算尽全了地主之谊。
然而他二人方走,厅内却又不知起了何种争端,只见仁亲王燕贞遥遥朝充州漕司邹岳一举杯,朗声道:“镇北大将军尸骨未寒,他的一双儿女倒是贴给了同族兄弟。曲献……曲默……呵呵,属实有趣!有趣!”
邹岳则应道:“可不有趣么!献与默,二犬护主。一犬在南,算是攘外于亓蓝。一犬黧黑,保曲家二十年平安无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曲鉴卿端坐于主位上,神色漠然,只道:“不过凑巧罢了,竟也能引得咬文嚼字的好事者多番瞩目。邹大人未免太闲了,充州水患治好了?”
邹岳一拱手,只道:“下官所辖地少人稀,易于管理。自是不比丞相大人政务繁忙,日理万机。”
燕贞道:“今日相府宴请众宾,诸位只管吃酒,聊聊小辈就算了,政事……还是莫谈了。”
座下小官们则切切私语,谈及仁亲王,有人则道:“这仁亲王现下摆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倒也不知这话头儿是谁先挑起来的!”
有人小声应道:“这仁亲王在亓蓝待了十年,怕是早忘了他自己是何许人了!这次回大燕,许是得了亓蓝什么人的指示,要搅得咱们大燕朝堂一锅乱也未可知!”
“可不就这么说呢!听说这仁亲王在亓蓝的时候便疯疯癫癫的,怕是心智已失!”
“要我说,是曲家一家独大,曲相把持朝政的时候太长了!”
“我看你们这乱嚼舌根的人才是那害群之马……”
曲鉴卿端起案上浓茶小啜一口,小官们的闲言碎语他也都听在耳朵里,却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像是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打动他的了。
席间歌舞升平,一厅官僚心思各异。
邹岳像是今日定要生些什么事来,仰头喝了一盅酒,又道:“几年前太傅为太子殿下择选伴读,下官记着曲相家的小公子也在列吧?怎么离京两年,也不见他再到国子监去了呢?”
曲鉴卿道:“不若邹大人教子有方,四年前令郎被国子监劝退一事本相还记忆犹新。”
满座哗然。
但这可是邹岳自取其辱,也怪不得曲鉴卿当众不给他面子。
燕贞刚要开口圆场,便听得曲鉴卿道:“王爷的终身大事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
曲鉴卿意思:您这个连家室都没有的人,就别跟着瞎掺和“育子之道”了。
燕贞讪讪笑了一声,朝曲鉴卿道:“我跟你拌嘴从来没赢过。”倒也很是坦荡。
曲鉴卿闻言,只抬眼扫了燕贞一眼,而后朝座下一众人道:“本相乏了,诸位慢用。”
于是便离了席。
而这边邹岳这一局失了颜面,正想着下局怎么扳回来呢,不料曲鉴卿已拂袖而去,压根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他也只能气得磨牙,毕竟这是人家的府邸,容不得他纠缠不清。
左偏厅倒是没有因为邹翰书那岔子而冷场,嬉笑打闹一如既往。大约少年人就这点好,没有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亦无从商者的尔虞我诈。想去同谁交好,去便是!哪有那些子弯弯道道的。
曲默这样一个众星捧月的人物,倒是没有寻常纨绔那些怪脾气,他为人一惯豪爽,连邹翰书那样的人都能得他一个好脸色,其余人就更不用说了。况且这些人巴结曲默还来不及,又怎会故意挑他的错,自讨没趣呢?
曲默纵使有两个肚子也经不住他这么豪饮,而且邱绪与唐文两个蠢货还怕他喝得不够多,皆是来者不拒。
到了散席的时候,三个人差点没喝到桌子底下去。
燕无痕毕竟皇家的人,他一摆手说自己不善饮酒,众人也不好腆着脸上去劝酒。若不慎惹怒了这位殿下,随便扣个什么大不敬的罪名下来,那便得不偿失了。
由是这一厅的人都站不住脚,要自家小厮书童扶着才能走道的时候,燕无痕倒是一身清爽,半分酒气都没沾上。
有蘅芜苑的侍女来扶曲默回去,却见曲默靠在燕无痕身上,揽着人家九殿下的肩头,一只手瞎比划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晴乐朝燕无痕行了个礼:“九殿下。夜深露重了,小公子便交给奴婢们罢吧。”
燕无痕低头看了靠在自己身上的曲默一眼,轻笑一声道:“这人喝得烂醉,你们两个姑娘家大约也扶不动他,前厅还未散席,我等会跟我皇叔一道儿回宫,现下跟你们一块将他送回去也行。”
燕无痕这话说的在理,晴乐知道他二人亲厚,也并未作多推辞,只提了个金纱灯笼带路。
然而路上曲默酒气上头,非要吵着要喝酸梅汤,晴乐也只得回厨房去吩咐,留了一个小丫鬟跟着他二人。
又走了片刻,燕无痕回头道:“你先回去吧,我带他回去。”
小丫鬟胆子小,怎敢忤逆九皇子,只行了个礼,便迈着小碎步去找晴乐了。
燕无痕半拖着曲默走到了岔路口,他却忽而想起来自己不认得路,由是便拍了拍曲默的脸颊,轻声问道:“三哥,前边是朝北拐么?”
曲默扶着燕无痕摇晃着身形站了起来,眯着眼看了看路:“不……朝南,一,一路都……朝南。”
说罢便又把眼闭上了,只余那两条腿还在撑着身子。
燕无痕轻唤了他几声,见没有反应,便将手从曲默的肩头挪到了他的腰身。夏天衣裳料子薄,他掌心所及是这人温热的身躯,他能感到一层薄而韧的肌肉敷在这人劲瘦的腰肢上。
尽管他知道曲默喝得烂醉如泥,根本不知他这些小心思。他还是低头抿着唇角笑意,然而悄悄红了的脸颊,却心事昭然。
燕无痕照着曲默的意思——一路朝南,然而一路上却没有瞧见蘅芜苑,小道走到尽头却也是一个院子。
燕无痕问道:“三哥你换地儿住了?叫‘和弦居’?”
曲默哼了一声:“没换。”
燕无痕道“你说一路朝南,可这和
弦居就是尽头了,再前面就是假山,没路了。”
曲默吃吃笑了一声,呢喃道:“今儿不回蘅芜苑,老子……老子今儿他娘的、非……非住在你这儿!我看你能……能奈我何!我叫你躲我……躲我……”
燕无痕哭笑不得:“谁躲了你?”
曲默也没理他,嘴里还在嘟哝着什么,燕无痕也听不清了。
这一来一回,燕无痕估摸着正厅也将散席了,他怕赶不上燕贞的马车,也只能硬着头皮把曲默朝这处“和弦居”里送了。
①:摘自百度,有删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