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九殿(2/2)
“烈酒伴身,清风入夜,甚好甚好,”晕晕乎乎站起身,我笑着道,“我唱个小曲给你听罢,我娘以前爱唱《春意曲》……遥见青山春意稠,叶卷儿翘如勾,夜半高登月西楼,远见客来否……唔,后边怎么唱来着,太久了,我忘了如何唱……”
李容往跟着我起身,他的手托在我的手肘上想扶我站好,但我推开了他,后退中我被撞得一阵发蒙,摸了过去问,“风随,风随,是你么?真奇怪,我怎么能一下就把你认出。”
“殿下,您醉了。”清冷如斯。
我欣喜了起来,欣喜得只能抱着他,
“真是你,我做梦了,我方才在想你,你就出现了。”
我摇摇有些沉的头,“我没醉。”我又抱了上去,死也不肯放手,“不说就再没机会了,风随,我好像还挺喜欢你的,你是不是也有点……一点点喜欢我呢?”
我做了一场大梦,在梦里,我抱着风随轻轻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
他呢?
我不知道。
看来这场梦里,我仍旧是那个小瞎子。
梦里梦外的我无甚变化,但有很多事情,我也只敢在梦里做了。
“殿下,”风随的语气惯常清冷,甚至比以往更为冷,“您喝了多少酒?”
“你别气了,没多少,就一点,”我伸出手指比了比,“其实我不爱喝酒,母妃说酒会误事,我爱喝阿流煮的莲子汤,甜甜的,温温的,可好喝了,我最爱喝莲子汤,我母妃也会做,可好喝了……”我甩了甩头,笑着道,“看,我又絮叨了,我絮叨那是因为……因为我实在太……实在太孤独了……风随,你经历过绝望吗?”
说到最后我捂着脸哭了起来。
自我孑然一身后,我头一回哭得这么伤心。
我摸了摸眼睛,发觉什么都没有,我突然记起,我其实流不得泪,
那时候,我晓得我再看不见时哭得太狠,大抵是把我一生的眼泪都流得干净罢,以至我往后只徒有呜咽。
眼泪,是再也流不出来了。
他终是放软了声音道,“莫要哭……”
我想告诉他,我流不出泪来,但哽咽得我说话说不利索,“我没有,没有……我的脸本就是花的,很丑,对吧。”
“不会。”
我哭得更狠了。
“怎么会不会呢?”我努力抬着头,“那时候我还未瞎的彻底,还能模模糊糊看着一点,我就曾在铜镜看过我自己,一半脸都毁了,医师说,那疤痕是去不掉的。如今我看不见,恶心不了自己,所以只能恶心看到我的人了。”
说完我自顾自笑了出来,我伸手捧着风随的脸,“如果我能看到你就好了,风随必定很好看,风随,我想看看你。”
我总以为我已变得很淡然了,然这次我多么渴望能看见。
我头一回如此渴望。
“风随,我从未与谁说过,这些年来,我过得很苦,很累,我很想母妃,尽管我从未说出口过我想她,我也恨,我恨那些致我于此的人,我分明可以不用过得这般凄凉。”
我有点困了,酒意上了心头,强烈的困劲儿侵袭,我困得一躺下就好像立马能睡着一样,
“这个梦很好,我很高兴,我以前不敢说这些的,因为我怕你嫌弃我,觉得我不够好看,还老爱想东想西,性子也不行,还看不见……被我这样的人喜欢上,是件很困扰的事。但我在梦里说……在梦里说,真实的你就不会知道了……”
“可这里不是梦。”有人的手在我眼下轻轻摩挲,“我来了,真的来了。”
我待着没动,
风随的声音有一点无奈,“您不会……睡着了罢?”
我摇摇头,“我确实很想睡,但至少眼下还没有,我是在想,一个公主说出这么难以启齿的话,会不会被沉塘,”说完,我更加用力地摇头,“其实不是的,我没有在想这些,我其实在想,说完这些,你会不会因此讨厌我,进而从此不再见我了呢?”
“殿下,见不见风随,是靠您决定。”
他哄人的声音真好听,软悠悠的。
我心满意足。
“四姐。”
一个声音乍起,含着七分寒意。
我倏然迷糊地想到了李容往尚在一旁,估摸着他是被我吓得不轻,
“四姐,过来。”他又说。
我撑着睡意,急得窜上前道,“容往,这是风随,不是歹人,不是刺客,别怕。”
“原是九殿下,是风随失礼了。”
风随的声音亦是染了寒,他将他胸前的我分开,拉到身后。
容往冷笑一声,“你也真是好胆色,潜进后宫,是想造反不成?”
风随冷声回道,“这些心思属下不如殿下细腻,遂从未逾越。”
他俩说话就如打谜语一般,一去一来颇有意味,然则眼下我的脑筋转得颇为迟钝,无法理解他们话语的含义。
我在风随的身后探出来,喊道,“容往我没事,这个人也不是坏人,我很好,你安心罢……”
我说着说着,话还未说完便四肢瘫软、思绪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