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1/2)
张清河五岁起便有了一个称号‘石猴’, 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一是说他没有父母, 二是指他长得瘦而黑, 柴得像只深山老林的猴子。
这个称号跟到他十岁那年,才渐渐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像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七岁之前他流转过两户人家, 第一户的夫妻多年不育,听说村里多了个来路不明的弃婴,乐颠颠地跑上前抱养。张清河过了三年的快活生活, 有奶粉吃,有温暖的床睡,更重要的是有人用双手抱着他护着他。四岁那年,养母怀孕, 次年诞下一名男婴,家里本就不富裕,如今再多了一张嘴, 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夫妻俩再三思忖之下, 将张清河过继给隔壁村的一位鳏夫。
鳏夫多年前丧妻, 而后沉迷酒肉,一蹶不起。五岁的张清河,一边被迫去街上偷东西换钱供他喝酒, 一边又要去别家乞讨食物回家。
在张清河仅有的回忆里,有一件事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6岁那年的一个冬夜, 出门喝酒的养父一天未归, 白天打开自家残败不堪的大门, 吱呀一声,白皑皑的大门覆盖整座大地,他缩缩肩膀,撒着脚丫子,回房躲在半干半湿的床铺上,他哈着气,手脚僵硬,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
附近的邻居们在日复一日地救济下,渐渐厌烦,对他只是一个白眼相送。张清河在床上取了会暖,又踩着草鞋,挪到厨房。地上躺着一颗白菜,是隔壁老阿婆见他游荡在街上,看他可怜便从自家地窖抱了一颗送给他。
她佝偻着腰,在张清河道完谢离去后,久久叹息。张清河每每疑惑,为什么每个大人在送完他东西之后总要叹气。
养父不会做饭。家里的大小家务饭菜全由张清河一个人担着。人不够高?那就踩着板凳上;衣服不会洗?竹条子抽几回就会了。
有一回他到后山的小溪边洗衣服,冬天的衣服重又厚,实在难洗,水又冷又硬。他只能等太阳出来,阳光暖化了冰层,抱着木桶到小溪边洗。就在前一天他偷东西被当场抓获,右手被打得肿了一大块,养父喝着酒,斜着眼骂他:“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于是手一抖,洗衣粉洒了半袋。养父凑巧来后山找他拿家里的钥匙,见况,四处张望,见茅草堆边有竹条,抓起一条就往张清河身上招呼,嘴里骂骂咧咧:“养你有什么用,净败家的赔钱货。”
他通宵在外和狐朋狗友喝酒,此时酒醒了,力气也大得很,竹条不分轻重地往张清河身上招呼。张清河躲,他打得更重。
等打得满意了,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张清河:“钥匙呢?”
瘦小的身体此时不堪一击,微微弱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养父见状一把夺过,又瞅瞅边上一桶衣物,恶着气:“中午前没洗完,别回来。”
养父离去后,张清河这才抬手捂着眼睛。刚才的竹条有几下抽到了他的眼睛,好在他躲得快,只划过他的眼皮。如果再往前一几毫米,恐怕……他抽着气,吐了口水去涂抹受伤的位置。周围的伙伴都是这么做。
彼时的张清河切完四分之一颗白菜,搬着一张木凳踩着上去,锅里还有前天的剩稀饭。他将砧板上的白菜倒进锅里,又去柴房抱了一堆枯柴回来。
他费了好大的劲,脸都黑了半边,火才燃起来。他太困了,隔壁老阿婆养的狗叫了半宿,他一个人呆在漆黑黑的屋子,生怕隔着两堵墙的恶狗跑进来把他叼了去,直到后半夜,他才在寒风呼啸中睡去。
大清早他又被冻醒。
是以在温暖的柴火下,他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眼睛眯着条缝,很快又合上。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困在熊熊大火中。
好在村头的张大叔凑巧从家门前路过,救了他一命。小小的张清河望着眼前烧去半天的破屋子,半是侥幸,但更大的恐惧还在后面等着他。
养父午时才回来,带着一身酒气。他迷迷糊糊地踏进大门,以为走错门了,还退出去看了几遍,反复确认没回错家。又见张清河从家里往外搬烧得黑漆漆的家具,气得跳脚,单手拎起张清河的领子:“你个扫把星,这是把老子的家也烧没了。”
张清河捂着头,不吭声。
养父环顾四周,找到一根粗棍子,将张清河摔在一边,作势就要打。看客的邻居见那粗棍子都急急上门阻止:“这打下去是要死人的。”
张清河没挨揍。养父把他赶出了家,丢到了附近的孤儿院。
7岁的张清河又是孤身一人,彻底成了孤儿。
孤儿院的生活也不好过,他来的时候,周围的孩子们都已经分成了几个小团伙,各自有头头。他成了那里的靶子。
有活,全推给他;有吃的,全夺过来。他在那里,有上顿没下顿,还常常因为做错事受惩罚。
春天到了,孩子们流行完一个游戏,叫跳山羊。小孩的身体不高,又瘦。几个孩子娃一致决定去附近的田里玩跳山羊。
那么谁来做山羊?他们将目光投向一旁刚洗完厕所的张清河。
一个瘦高个、面目极凶的男孩跑过来,两手撑在瘦弱的腰间,脸庞微仰,神气地说:“喂,石猴,想不想玩游戏?”孩子们见他又瘦又黑又没父母,给他取了‘石猴’的称号。可张清河不懂,都是没父母的孩子,为什么独独他一人担了这个外号。
周围的人都不喜欢跟他玩,这还是这里的孩子头一次邀请他一起加入。他欣然向往,双眼放着光,用力点头:“想。”
他们来到附近的田里,泥土松软,最适合玩跳山羊。
先前的瘦高个指指前方,“石猴,你去那。我们先玩一遍,别人再顶替你。”
张清河过去站好,认真地摆好‘山羊’的姿势。
一开始还好,孩子们都安分地只是当个游戏玩。时间过半,瘦高个起了坏心思,助跑的时候,明显加力,按在张清河背上的力道可谓是使了吃奶的劲。张清河咬着牙忍着,终于在第六个玩伴过桥的时候,忍不住背部的痛,歪倒在地上。
这可把那个孩子摔疼了。
一群人对他拳打脚踢,“丧命鬼,臭猴子,敢害你老子。”
张清河憋着声,蜷起身子,避开要害。一群人打痛快,解恨了,才相继离去。
张清河全身摊开,仰头望天,他的眼角嘴角都是伤口,有几处还挂着血痕。他想了很多,别人有爸爸妈妈可以撒娇,他连爸爸妈妈这两声最平凡的称呼都没得叫,没人可以让他叫。就近想,他连饭都吃不饱,还要受同龄孩子的欺负。
他身下是松软的土,这里即将要播种蔬菜。没有人来抱抱他,此时只有身下的泥土,像母亲般温暖的胸怀慰藉他孤苦的身体。
他抹干眼泪,拍净身上的泥土,跑回孤儿院。十点的时候,他还有窗帘要洗。
在遇见李览之前,他在孤儿院的生活,除了受虐还是受虐。十岁那年,孤儿院的一名助教丢了一块玉佩,张清河成了重点关注对象,因为此前他有偷窃经历。他被关在小黑屋面壁思过。
饿了两天两夜,对众人挂在他身上的污名他死活不认。
第三天的时候,助教打来电话,说是玉佩找到了,原来是忘记了在好友的家里,她在电话那头连连道歉。张清河也从小黑屋出来。
也是那一年,他从孤儿院跑了。跑去哪,未来该何去何从?他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地朝前跑,再跑得远一点。
然而周围被群山包围,他爬上山头,目之所及,除了山还是山。天色渐黑,丛山虫兽开始出来活动,他退却了,又往回跑。
到了山下,路过一座寺庙,说是寺庙,其实已经残破不堪,杂草丛生。他不想回去,在寺庙听着虫鸣野兽的叫声睡了一宿。
第二天他遇见了李览。
李览穿着一身破衣裳,脚上的白布鞋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鞋的前端已然磨破,露出蒙了泥土的脚趾。
他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张清河:“你是附近孤儿院的?”
张清河没见过他,以为他是来抓他的,瞄准了左边的位置就要逃跑。李览眼疾手快,揪住他的衣领,像拎着一只瘦弱的草虾,没好气地,“跑什么跑?给我回来。”
张清河缩着脖子,怕他拿拳头往自己身上招呼,乖乖地站在一旁。
李览见他乖了,挨在柱子旁,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河。”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闻言张清河看了他一眼,在他狠厉的目光下垂着脑袋,两条手臂背在身后。
“说话。”
张清河想了想,才说:“我是在河边被捡到的。”养父喝醉酒总是嘴里念叨着,河边捡的孩子,没福气。至于为什么,他从来不说。
李览唔了声,上前抬起他的下巴,来回仔细瞧着他,见他身上的新伤加旧伤数不胜数,问:“很想离开孤儿院吗?”
张清河想点头,可因为害怕,复又低下头。
李览又抓着他的下巴,使他再次看向自己:“说话。”又自顾自嘀咕:“又不是哑巴。”
“想。”一道细若蚊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是小孩年纪,诸事不懂的李览仿佛看到了前路的光芒。
他手微微颤抖着,又问了一遍。
张清河的回答不变,不过声调较之刚才高了许多。
李览大他三岁,两人脑袋凑在一块,打算今后的去处。
他们去了镇上,两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孩,手无寸铁,又没有身份证明与钱财。想走得远一点等同于天方夜谭。
他们寸步难行。
李览带着张清河干回了老勾当,他们绕着大街小巷转了半个月,将这里的环境一一摸查得清清楚楚,谁家有钱,又什么时间点不在家,他们排查得一清二楚。
没钱偷的日子,他们就去捡破烂。镇上靠山的位置,有一家炼铁厂,那里总有零碎的铁皮铁片。沿河的垃圾捡得差不多了,他们就去铁厂偷铁皮卖。
成功偷了几次,卖了不少钱,李览胆子大了些,他想偷一些重头的零件。张清河比较胆小,他始终害怕:“还是别了,万一被发现了,我们还不得被打死。”
“都干了两年多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胆小,是不是男子汉。”李览数着钱,他们没地方住,只好窝在一间破庙里。这几天下雨,屋顶破了几块洞,雨水顺着口子不停地滴。他避开雨水,嫌弃地看向一旁埋头只知道啃馒头的张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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