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2/2)
“别笑我,我刚来到这个城市,住在一个算不上舒服的旅舍,背着包在大街小巷四处没有目的的晃悠,想要找到更多我感兴趣的事物。”男人摊了摊手,嘴上挂着自嘲的微笑,语气里却满含喜悦和自豪。
“那么,你也是无业者吗?”
“嗯。”阿曼达点点头,把书合上,“你怎么知道?”
“这个时间点还坐在咖啡店无所事事的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他们挤破脑袋去保住的工作了,像他们,”他朝周围的人扬了扬下巴,金色的头发在晨风里微微吹起,笑容自信又年轻,“像我。”
“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小姐。”
“不过你不太一样,你是当地人吗?”
“不是。”她摇摇头,“不过我对这儿挺熟悉的。”
“那你一定能做我的导游了。”
“大概吧。”
“真是幸运的一天,我刚到一个算不上太好的城市就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是个漂亮的姑娘。”
他关注着阿曼达略有一丝尴尬不知往哪儿放的眼神,询问道:“你介意我这么说吗?”
“不,当然不会。”阿曼达否认了自己的失态,男女那点儿事要是说破了就更尴尬了,“听起来挺不错,只是……”
“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阿曼达开始收拾纸笔,故作遗憾的摇摇头:“我差不多该走了。”
“我也该回去旅舍然后准备开始启程了,这不是我的终点,所以希望能有机会和你一起喝杯咖啡。”男人突然变得很安静,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眼瞳里渗着点点流光,期待的盯着阿曼达。
日头逐渐嚣张了起来,炙热而耀眼的阳光从两侧高大的建筑上方投射在窄小的巷子里,空气里的杂质在氤氲的日光里清晰了起来,小巷两头来往的行人,依旧安静的擦肩而过。
“你可以吗?”
土耳其有句话:喝你一杯土耳其咖啡,记你四十年友谊。
一期一会,世当珍惜。
人的一辈子,只有一次际遇。
有时候,当有人对你说,这是你这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的时候,不管是热爱了许久的事业,还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你都会突然觉得难舍难分,感到宿命的无情和自己的无力。
阿曼达突然觉得,她和这个有趣的只见过一面的男人,一辈子也不会再相见了,他会沿着世界的对角线去到她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而她则在沃尔图里打发她压抑而无聊的人生,也许她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原来的生活。而他短短的一生就像她眨眼的一瞬,平凡到就像一只苍蝇在她眼前飞过,那陪他喝一杯咖啡又会怎么样呢?
虽然她也消化不了。
加了丁香、豆蔻和肉桂的土耳其咖啡,散发着浓浓的咖啡醇香,热气腾腾的黄铜咖啡壶镶嵌着华丽的图案,精致的锡制托盘里还有充满了浓郁奥斯曼风情的软糖
“这其实算不上正宗的土耳其咖啡,这已经是阿拉伯咖啡了。”他笑着调侃咖啡里的香料,“我昨天在寺庙旁的咖啡馆里喝的才能叫正宗土耳其咖啡,只有加糖和不加糖的区别。”
阿曼达其实真的不爱喝这种底下带着一层厚渣的咖啡,更何况消化不了这一点已经让她够难受了。
他的眼睛里闪射出一道道的光波,映出一幅幅画,崭新绮丽,充满幻想。
一幅幅,阿曼达能够在脑海里想象的,有的甚至是去过的,具体的画面。
独自站在加拉塔大桥上,远处清真寺里悠扬的古兰经唱诵圣传来,直面横跨亚欧大陆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抬头是雄伟的苏莱曼尼清真寺静默在夕阳里,卡帕多奇亚奇特又惊人的地貌上升起缓慢绵密的流云彩霞,格雷梅小镇五色的热气球在蔚蓝的天空里停滞……
“我去旅行,是因为我决定了要去,并不是因为对风景感兴趣。”
“马尔克斯。”阿曼达淡定的吐出这个名字。
男人的眼里是意料之中的欣喜:“是的,是的……我就知道你喜欢他,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
“那你肯定也懂得他说的,用他人的标准解释我们的现实,只会让我们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拘束,越来越孤单。”
“别让那些东西困住了你,姑娘。”
“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镇上有那么多咖啡馆,我们俩却都走进了这家。”
阿曼达心里轻轻了笑了,某年某月某日她也对凯厄斯用了这句经典的电影独白,那时候她也觉得她穿越,成就的一定是她和凯厄斯的爱情。
然而现实就像电影中的卡萨布兰卡一样,残忍又轻贱。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姑娘,我觉得我们注定相遇。”
阿曼达后来一直在想,她为什么会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扰乱思绪。
世上有这么多人,有一个人他真的过着你想要的生活,读着你喜欢的书,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当你见到他,你会不自觉地认出他,靠近他。
见到他,你才会知道,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这个善谈又勇敢的男人,他几乎拥有了阿曼达想要拥有的一切,能够轻易读懂她想要的一切,看透她所想,所困,所爱。
“你要一辈子做这个吗?”阿曼达静静的听完他的话,出声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男人低低的笑了,抬眸定定的看着她,“没错,它让我口袋里总没有多少钱,但我喜欢它。”
继而耸耸肩,单手支在桌上做一副慵懒状,眉飞色舞道:“其实这要看我未来的老婆,她如果想要很多孩子、大房子和名车……还有大学学费,你知道,很贵的。”
“那你愿意为了妻子放弃你的理想吗?”
他的目光停在一处顿了几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是啊。”
“想不到吧,我会的。”他抿了口咖啡,眼底的戏谑和得意毫不掩饰。
“真的?”
“心甘情愿。”他点头,做出最后的碰杯状。
“自己的事自己决定。”男人穿起外套,点了点手上的小费,目光却没离开阿曼达,笑意更浓,“你和我,假设我们结婚,我说只是假设,好吗?”
“如果我们结婚了,我会给你全部你想要的,就是如此,我会尽力照顾你,放弃我的终点,结束我的漂泊。”
“为女人安定下来有什么不对?她也同样为你牺牲那么多。”
阿曼达哂笑,把手里的东西装包:“这种女人已经不常见了。”
“你这么认为吗?”
“嗯哼,至少我就不是。”她调皮又有点得意的歪头,心里却是一片遗憾。
男人的眉目间像是被点燃了的烛光点点渗出温和又欣慰的光辉,嗓音醇厚而认真:“对,你不是那种会要我放弃终点的女人。”
“你是那个愿意陪我一起走到终点的人。”
他再次强调:“我说了,这一切都是假设,好吗?”
“当然,我不会当真。”阿曼达耸肩表示。
“谁知道呢,任何事都随时可能发生。”男人温润含着笑意的眼睛狡黠的一笑,理了理衣领。
“我得走了。”阿曼达走到巷口,面前是人流涌动的街道。
“我有说错什么吗?”
“没有……没有,你没有。”她不禁低头,面颊有些红热,“正因为你说的都是对的,让我不禁……有点怀疑……我自己,就这样,就是……”
阿曼达的犹豫似乎取悦了男人,那种猖狂又狡猾的笑再次没有预兆的爬上了男人的嘴角,语调轻快又愉悦:“我不想你做我的向导了。”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空气里仿佛“嘶”的一声,什么朦胧又棉柔的东西像是被轻轻捅破了,而后轻又紧张的风潮涌动,似五颜六色的气球被戳破后溜走的气流。
两人相顾发出一阵不知所措的干笑,空气里躲不掉男女暧昧的紧张,彼此的呼吸都有些浓重,阿曼达咬咬上唇:“我也不想当你的向导。”
“为什么?”
“因为……”她顿了顿,“我也有那么点喜欢你。”
又是相视中一段无力而苍白的笑声,阿曼达不自觉地抹了抹头发,朝远处看过去,逃避彼此相对的尴尬和不知名悸动的发酵,最后对上男人的眼睛。
“那我们?”她轻轻的做出转身的动作,看着他。
男人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咧开:“噢!我懂的。拜!”
“拜!”
两个转身背道而驰的年轻人,步伐明显都不那么轻快。
我也许应该问问他的名字,阿曼达想,我们今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可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告诉他我的。
这么想着,她回了头,却看见男人毫不犹豫的背影,步履稳健帅气的向着对面的马路走去。
晨风凌乱了她的发丝,她在原地想了许久,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
人家也并没有要挽留和留名的意思。
他也是很欣然的接受了她默认的方式:不问,不纠缠。
大家都是成年人,男人和女人最开始的悸动,甚至没有任何的承诺,最浅的关系都没法描述这种萍水相逢,更没有机会发酵和成长为一段深厚的恋情。
我也许应该知道她的名字,男人想,这并没什么,我和她甚至没什么机会再见了,知道名字没什么大不了。
这么想着,他回了头,却看见女人毫不忸怩的背影,沉稳的向转角走去,嘈杂的车流中她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
失望和遗憾席卷了他的胸腔,他在原地等了很久,也没看见那个女孩从转角走出来,像在咖啡店小心翼翼的抬眸一瞥。
她没有要挽留他的意思,即使他表明了他愿意为她停下。
她不愿他放弃理想,却也不愿意和他同行。
他沉默着愣在了原地,像是等待命运再次给他照拂,就像今天早晨他坐下时对面女孩麋鹿似的眼睛撞进了他的心里。
命运确实又再次看见了他,给的却不再是好运。
鸣笛撕扯着喉咙失控的撞向护栏,轰隆的撞击带着毁灭的意味摧毁了它所遇到的一切,不管是死物,还是活人。
灾难和死亡面前,不问谁是无辜。
男人残破的躯体扭曲的趴在混乱的马路上,脸上还是那样的迷茫和失望,沉红的液体在他的身下蔓延,他甚至在一瞬间就没了呼吸。
这个死去的男人,在我们的故事里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深色的云层渐渐遮住了光线,石筑的加拉太塔被昏暗的背景笼罩的更加阴沉,空气里开始弥散着一种死寂和沉默,那是种在惨叫和嘶吼之后绝望的宁静。
有什么东西,踏着乌云缓缓前进,静静的降临在这个城市。
它是那样高大,映衬着万物的渺小,没有人能预知它的来临。
面对它的人,是那样的不知所措,有时甚至没有尖叫和奔逃,就已经看见了它的面目。
一切都会变得杂乱不堪,它会收割一些不堪一击的哭泣。
嘘!它来了。
你们知道它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