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2/2)
银流笙都快被她气笑了,“你……”
苏辞直接动起手,一拳打过去,“我要把你抓到村民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她多管闲事的性格和骨子里的凛然倒是没变。
银流笙正想试试她的武功,顺势和她打了起来,竹屋中一时锅碗瓢盆横飞,颇有拆房的架势。
苏辞突然身形一顿,头疼如海潮席卷而来,她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阿辞,冰天雪地里一袭白衣紧紧抱着她坐在河岸边,让她不要睡。
他到底是谁?
为何想起总觉得心口难受,还未待她深想,便被活活疼昏了过去。
……
北燕皇宫。
“坠崖?怎么会坠崖?”
帝王一怒,将书案上的茶杯和奏折都掀到地上。
禀报的武将吓了一身冷汗,头都不敢抬起,“皇上息怒,大将军是为了营救褚先生才会被敌军逼至断崖,如今荀老将军正在带人全力搜救。”
“褚南”,北燕帝大拳紧握,如渊的眸子沉沉。
刘瑾是个见风使舵、极会挑吉利话的人,跪在地上道:“皇上,将军福大命大,定然吉人自有天相。”
此时,严迟送来东海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启禀皇上,这是沈涵将军的信函。”
刘瑾小跑着上前接过,赶紧呈给北燕帝,小心察看着他的脸色。
东海早已退兵,沈涵一直留在东海整顿边防,监督堤坝重建,如今请旨前赴南境,怕是担忧苏辞与南境战事。
“回信,朕准了。”
“是。”
严迟退下,御书房一时空了人,只剩下帝王和刘瑾。
北燕帝靠在龙椅上,揉着眉心,心乱如麻,“瑾叔,你说我当年是不是就不该送她去战场?”
刘瑾难得褪去了那副狗腿子的模样,还真有几分长者的谦和,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当年皇上也是逼不得已。”
“可是朕后来明明有机会……都已经废了她的……”
刘瑾吓得差点跪下,急忙道:“皇上,当年的事切莫再提起。”
“罢了。”
“恕老奴多嘴,将军的身份毕竟尴尬,若此次能活着回来,皇上日后打算如何处置将军?”
北燕帝沈默不言,不是没想过,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
他忽然想到一事,多疑的性子也是有好处的,冷声道:“让暗卫去清阿辞究竟为何坠崖,彻查褚南。”
刘瑾在宫里混了一辈子,早修成一条谁也抓不住的老泥鳅,心知肚明道:“是。”
千里之外,桃花村中。
苏辞再醒过来时,躺在一张竹板床上,那银衣如仙的人手里正拿着一块抹布,收拾一片狼藉的屋子,这种粗活实在不适合他。
银流笙:“醒了?”
苏辞走下床,抢过他手里的抹布,似乎那样的人理所应当像仙人一般站在山林中,“我来。”
“不觉得我是个骗子了?”
“觉得,可你不是坏人,尚且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惹得银流笙一笑,拾起桌子上的签桶,“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真的能算出人的命格,你抽一支。”
苏辞半信半疑地抽出一支签,银流笙接过,眸子一暗,良久后才道:“我不能白给你解签,你为我打扫一个月的竹屋,我就告诉你这签的涵义。”
她想了想,自己没什么可被偏的,若是他解得不准,她还可以借此在村民面前揭穿这个神棍,便点头答应了。
银流笙:“你下山吧,不然莲婶该着急了。”
苏辞这人有始有终,帮他收拾完屋子才离开。
夕阳渐落,照进竹屋里,银流笙一人坐在桌边,紧握竹签,眸色深深,“帝格凤命。”
莲婶回家后,发现苏辞不见了,差点提着菜刀砍了村长,幸亏苏辞及时回来了,银流笙也派人和村长说明情况,让苏辞去竹屋打扫一月作为赔罪。
村中的姑娘羡慕得直咬手绢,平时她们连多看大祭司一眼都是奢望,这个新来的居然能上山伺候一个月。
莲婶自然不愿意,白日里把苏辞锁在屋里,她只好晚上趁莲婶睡着,去后山给银流笙打扫竹屋。
奇怪的是,自从那日后银流笙没再和她说过半句话,苏辞每次打扫竹屋时,他都在秉灯夜读。
银流笙是个爱酒之人,屋中总摆着一坛美酒,收拾完屋子的苏辞闻着酒香,盯着酒坛看了良久,把银流笙都给看笑了,便给她倒了一杯尝尝。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三五天,一日苏辞过了子时都没上山,反常得很。
银流笙站在竹屋门口,望着山下,被自己逗笑了,“我为何要等她?”
说完,便准备关门,是因为这几日习惯看见她了吗?
“别关”,苏辞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给我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就打扫完。”
她浑身是土,仿佛在泥坑里滚过一遍,虽说往日蓬头垢面,不见得有多干净,可如今腿都有些不利索。
银流笙心有疑惑,依旧没多言,坐在案边看书,像往常一样为她倒了杯酒放在桌上,等她打扫完喝。
苏辞打了一盆冷水,就开始撸起袖子擦桌子,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银流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哪来的伤?”
苏辞把袖子放下来,“猫抓的。”
“猫能抓这么大口子?”
“能。”
“……”
这个睁眼说瞎话的玩意。
“我明日不来了,要成亲。”
“成亲?”
苏辞呆呆地点头。
“和谁?”
“村东的李二柱。”
银流笙恨不得把她的脑袋敲开,真想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你要嫁那个痴儿?你知道什么是成亲吗?”
苏辞眼睛转了转,思索片刻道:“两人在一起。”
银流笙险些被气昏了头,心道:她连男女之别都不知道,如何会知何为成亲。
“他们逼你的?”
苏辞不言,把自己的手腕抽出,继续擦桌子,这竹屋本就干净,她没收拾多久,便离开了。
银流笙望着那一瘸一拐的背影,声音都冷到了极致:“出来,不是让你一直盯着她吗?到底怎么回事?”
一名暗卫现身,单膝跪在地上,“村中女子似乎不悦她能上山伺候大祭司,所以让媒婆上门说亲。”
“莲婶就没拦着吗?”
“他们动了手,莲婶不许她用武功,她以身相护,才被打伤。”
那袭银衣在黑夜一身寒意,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动怒了。
翌日。
莲婶的破茅草屋里格外热闹,媒婆扭着腰进来,嘴就没停过。
“哎呦,怎么还没梳妆呢?你说你早点答应,何至于被打成这样?你这又傻又丑的,我可是说破嘴皮子才让村东头的李二柱下的聘礼,你看这嫁妆多好啊!”
村东的李二柱家穷得很,嫁衣就是一块破红布,连凤冠都没有,只有几根磕碜的发簪。
苏辞:“我娘呢?”
媒婆笑嘻嘻道:“在隔壁许大娘那儿,你今日嫁了,莲婶自然就能回家了,李二柱家还答应送莲婶一斗米,就你这条件,已经是天大的聘礼了。”
苏辞拿起湿布,开始擦脸,她对成亲的事情没什么概念,因为没概念,所以嫁谁都一样。
待她梳妆完出来时,媒婆当场就愣住了,“你……是傻姑?”
迎亲的李家人等不及了,没规矩地进了屋,村中人不是没见过绝世美人,圣女和大祭司都是凡尘里难得一见的人物,只是眼前这人红衣如仙似妖,哪怕不施粉黛,比圣女还要让人移不开眼。
痴傻的李二柱见了,直流口水,“媳……媳妇漂亮……”
李家人两老乐坏了,“平时脸黑黑的,没看出来,莲婶竟捡了个美人儿回来。”
媒婆赶紧给苏辞遮上红盖头,让李二柱领出门。
“嘿嘿,媳妇走……”
两人刚出屋子,就有人喊道:“大祭司来了。”
村民们对大祭司十分敬畏,比尊敬圣女更甚,皆跪拜在地上,唯独苏辞例外,她不拜神棍。
银流笙负手而来,俊逸如山间青竹,看热闹的村中女子见了他皆两眼放光。
他走到苏辞跟前,冷声道:“可想好了要嫁?”
“想好了。”
她倒是半分都不犹豫,如同回答要不要吃饭一样。
银流笙肺腑中一股怒气涌上,都想不通自己在气什么,“那我便为你主婚。”
李家人原本还在心虚他们扣押了莲婶的事情,大祭司素来待莲婶特别,幸好他没多问。
媒婆机灵道:“能得大祭司主婚,那可是天大的福分,二柱还不快谢过大祭司。”
李家爹娘赶紧按住二柱,一齐磕头,“谢大祭司。”
众人进屋,银流笙坐在正位上,连李家二老都挤到了一边,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痴傻,真的失忆。
一对新人站在跟前,媒婆喜庆地高呼:“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苏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眼见就要拜下去了。
“够了”,银流笙忽然起身,一手摔了茶杯,“你不配娶她。”
众人闻之一惊,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人群中便冲出一个脏衣脏面的男子,“你确实不配娶她,她是我娘子。”
苏辞一愣,立马拽下红盖头,只觉得那声音很熟悉,顺着声音看向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睛,竟有几分狐狸的狡诈。
“娘子啊,为夫终于找到你了。”
此人正是格外会装蒜的褚慎微,他将李二柱推到一边,一把熊抱住苏辞,鬼哭狼嚎道:“娘子,为夫好不容易从山贼手下逃了出来,可还没死呢,你怎么能改嫁……娘子,你可不能薄情寡性,抛弃为夫啊!”
苏辞眼角直抽,先不管他说的真假,她怎么那么想揍他呢?
在场的人都懵圈了,还是村长最先反应过来,问道:“小伙子,你真是傻姑的丈夫?”
褚慎微一股子山野村夫的流氓气,粗俗道:“不然呢,都睡了好几年了。”
村长一阵子语噎,这人怎么如此难以形容呢,解释道:“你家娘子脑子摔坏了,可能不记得你了。”
村中的青年男女自打苏辞掀下红盖头,都看傻了,别人都是衣衬人,她是人衬衣,红衣如火,美而不妖,那支假金簪戴在她头上都熠熠生辉。
银流笙望着苏辞的侧颜,神情中一丝裂痕,太像了……
他强稳住心神,将目光落到了褚慎微身上。
褚慎微抽了半天的疯,嘴皮的功力依旧无人能比,满村人都相信他和苏辞夫妻二人还乡路上遇上劫匪,一个坠河,一个被匪徒打伤,一桩莫名其妙的婚事就此作废,村中好多男子看着苏辞,都走不动路,被撒泼的褚慎微硬轰走了。
银流笙可没那么好骗,转眼就把他请到了竹屋做客,他就算把自己涂成黑碳,银流笙也能一眼认出。
竹屋中,一壶热茶飘香,两人心思各异。
银流笙倒上茶,“多年不见,七皇子殿下可还安好?”
那粗麻布的烂衣穿在褚慎微身上都别有一番风骨,像个落难的矜贵公子,“若是上次在悬崖边,大祭司没有拿箭对着我的话,可能活得会更好。”
他落入断行河,寒毒发作,差点癫狂而死,老楼主用银针把他炸成了刺猬,才救回他一条命。
银流笙:“我本无心杀殿下,可是您却阻我杀人,若非殿下,苏辞已死于断行河。”
褚慎微眼似笑非笑道:“哦,是吗?她的命我保了。”
银流笙突然笑出了声,嘲讽道:“一个南楚的皇子,一个北燕的将军,殿下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那一个西蛮的大祭司,一个北燕的将军,不也同样荒谬吗?”
银流笙的手一顿,“殿下何意?”
褚慎微讳莫如深地笑道:“今日就算我未及时赶到,大祭司也会废了这桩荒唐的婚事吧,你又为何阻她嫁于他人?”
银流笙做了一辈子稳重深沉的大祭司,头一次觉得闹心,为何?他也想知道为何,为何从第一次见苏辞,就觉得熟悉,尤其是她张脸长得太像……
“殿下,可知何为帝格凤命?”
褚慎微悠然地品了口茶,“你师承独孤家,精通阴阳五行之术,愿闻其详。”
“世人皆道龙凤是一对,其则不然。上古龙凤相斗,争至尊之位,而凤凰甘于淡泊,不战而败。龙族登位,忌惮凤凰,举族灭之,故而后世还有真龙显现,却再不见凤凰。帝格凤命之人,哪怕居王侯将相之位,只要剑指皇位,必能君临天下,可惜偏甘居人下、淡然无求,注定陨落。”
褚慎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心急杀她?”
银流笙反问:“殿下又为何在她麾下当了这么多年的谋士?”
聪明人说话步步都是陷阱,将问题抛来抛去,还没有打太极来得强身健体,不知道图个啥?
银流笙继续道:“北燕帝虽有紫微命格,但苏辞命星过硬,将来被逼无奈,真的谋朝篡位,莫说区区一个北燕,这天下迟早都会是她的,我只是没想到……”
“她对皇位没兴趣,对当女帝更没兴趣。”
他的将军,他最是了解,苏辞看似冷绝,狠起来真不是个东西,尤其是对自己下手忒狠,可她那拳头大小的心只容下了天下苍生,装不下皇图霸业。
“我提醒殿下一句,您的命格都未必胜于她,而且与您指腹为婚的人是千兮。”
褚慎微一笑,“她母亲当年将入骨毒交给越妃的时候,想过与我母后的金兰之情吗?纵然我不将上一辈的恩怨强加于她,她又会嫁给一个助苏辞灭了西蛮的人吗?”
银流笙嘲讽道:“千兮还不知道你就是褚慎微,她心中只记得亡国时你助她脱逃的救命之恩,心心念念了你多年。”
褚慎微相当的无所谓,“大祭司,大可以告诉她。”
当他撕掉褚狐狸那层面纱时,心就像铁打的,世间万物不过是他的棋子,可抛,可杀,可利用,足矣。
“殿下可真是凉薄,说了这么多,其实不管是千兮,还是苏辞,都是你利用的对象。”
褚慎微的眸子永远像蒙着一层纱,即便溢着笑意,却让人看不透,“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想杀苏辞,以为只要杀了她,就能结束一切,可惜都错了……苏辞镇住的不是一个北燕,是这天下的格局,她一日不与北燕帝反目,三国鼎立之势就难改,我南楚就寸步难行。”
银流笙一笑,说到底不过为了一个天下,“殿下是我平生见过最聪明的人,以天下为棋局,请诸国入瓮,将众生玩弄于鼓掌之中,够狠,够绝,够无情。”
南楚淳于氏历代皇子帝王都一派儒者雅士之风,崇尚礼乐,勾心斗角的事办不来,阴谋诡计不会使,简称就是迂腐加笨,好在南楚底子好,够子孙们败的,不过银流笙知道南楚的沉寂怕是要止于眼前人了。
褚慎微眉宇无波无澜,“自然比不上大祭司窃阴阳五行绝学,灭恩师独孤氏一族来得狠绝,独孤氏是何等厉害的存在,宛如神明,不也在大祭司手里死光了吗?”
皆是为了所求,机关算尽而已,走到最后谁比谁光明磊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