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9 章(2/2)
术士一边说着,一边要将宣和帝带到别间去。
今日刚刚开炉,还没来得及收拾炼丹房呢。
宣和帝前脚刚迈出去,后脚便有人进入炼丹房,开始收拾丹炉之中的残渣。
墨珣跟在后头,并不明白宣和帝今日带他过来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就为了让他过来见证这个丹药的诞生吗?
墨珣这么想着,下意识便回头看了一眼炼丹房。
在炼丹房里收拾的人也是身着道服,但看起来也算不得是术士,顶多就是一些负责杂扫的人罢了。
宣和帝用来炼丹的丹炉不小,足有一人多高,兴许要有三个大汉才能环抱起来,而杂扫的人直接就能拱进去。
墨珣回眸的这一眼,正好看到杂扫的人拿着扫帚,从里头扫出了一堆黏糊糊的东西,有些看起来是灰白色的块状。
墨珣一时也拿不准这究竟是什么,毕竟许多矿石,经过炼制之后,也会变成这副模样。但粘乎乎的,看起来有点像是油脂……?
墨珣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点怪怪的,但黄白之术本就玄而又玄,这些术士拿不知道什么油来炼丹,可能是觉得有一定的作用吧。
既然如此,墨珣便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炼丹房,转而仔细地应付起前头的宣和帝来。
术士比宣和帝慢了一步,但仍是不停地在向宣和帝吹嘘今日炼制出来的这个“仙丹”究竟有多厉害。
墨珣觉得,刚才他在炼丹房伟说的话听起来还正常一些,可现在,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宣和帝脚下的步子是越来越快,墨珣虽然跟在后面,无法看到宣和帝的表情,但只看宣和帝现在的反应,应该是快听不下去了。
忽而,宣和帝步履一停,“若是朕服下了这枚‘仙丹’,却没有你口中说的这些功效,你待如何?”
宣和帝这话听起来只像是在问术士要一个保证,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果然,宣和帝话音刚落,在场的术士便也无一人再敢说话。
宣和帝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也不是术士们闭口不言就能躲得过去的。
“朕问你们话呢!”宣和帝的嘴角勾出了一抹冷笑,果然驻足不前,“刚才不是还很能说吗?现在怎么就哑巴了?”
墨珣其实是觉得这些术士在宣和帝手底下讨生活十分艰难,毕竟宣和帝还不够昏庸,也不够虔诚。若是碰上了那种蒙昧无知、昏聩无能的帝王,那这些术士早就在宫里横着走了。
“这个……”术士也不是第一天跟宣和帝打交道了,自然不敢再装聋作哑,“每个人的体质都有不同,贫道所说的那些功效只是按照大致上来推断,也不见得皇上服用了之后,就一定能有那些效果。”
“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在骗朕咯?!”宣和帝眯起双眼,眸光也变得狭长,威胁之意更甚。
墨珣明显能看到眼前的术士吞咽了一口水,而后才哑着嗓子对宣和帝说:“个人体质均有不同,服用了丹药之后是何反应,也不尽相同……这点,皇上也是知道的。”
墨珣瞧着这个与宣和帝说话的术士,鼻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显然是紧张得不行了。
“你的意思,这个丹药,对朕而言,就是个‘好看’?”
宣和帝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饱含笑意,听起来就像是听到了对方说了什么引人发笑的话一样。
然而,宣和帝的声音虽是笑着的,可他的表情却根本没有变化。
宣和帝已经不再称此丹药,为“仙丹”了。就这么一个用词,就能让人觉察到宣和帝此时的心境变化。
术士听出了宣和帝的言外之意,顿时如坠冰窟一般,墨珣看着他轻微地发抖,似乎马上要瘫到地上一样。
“不,贫道不是这个意思。”术士企图纠正宣和帝的说法,“贫道的意思是,这个仙丹对皇上而言固然有效,但是或许效果并不如我所说的那般好。”
仿佛在担心宣和帝断章取义,术士又强调了一下自己那句话中的重点,“对皇上是有效的。”
宣和帝紧盯着那个术士好一会儿,直把他盯得要跪地求饶。而后才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宣和帝此时的样子。
墨珣是从头到尾这么看着宣和帝的情绪变化,只觉得他与自己多年前接触的那个宣和帝已经完全不同了。
墨珣不好在这个喜怒无常的宣和帝面前走神,只能凝神静听。
也正是因为墨珣这么安静,不过须臾,墨珣便从宣和帝的大笑声中听到了不属于宣和帝的哭喊声。
声若蚊蝇般,却不容人忽视。
按理说,宣和帝在场,不可能有人在旁边哭泣,这是不要命了吗?
墨珣垂着头,却十分注意声音的来源。哭声杂乱无章,所以可以肯定并不是一个人在哭。
墨珣刚才还认为自己不能在宣和帝面前走神,可这时候也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为了注意听声音,墨珣整个人都静了下来,他自己的心跳声已经盖过了宣和帝的笑声,“嘭嘭嘭”的,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总之,他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大对了。
似乎从进了被宣和帝拨给术士炼丹的宫殿之后,他就有些不对头了。
除了能看到黑气之外,墨珣根本感受不到这里的灵力
波动,所以他根本不相信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符篆对自己造成了影响。
若还在徽泽大陆,会让他出现这种情况的,定是邪修了!
墨珣有一种异于别的修士的能力,那便是对邪修的感知。很多人都道他是运气好,所以每次外出历练都能有所收获。
其实不然。
他不过是遵循本心罢了。
他本能地排斥邪修,厌恶那些用各种不正当手段获得灵力的东西。无论邪修幻化出怎样的皮囊,墨珣都能辨得出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能避开不少危险,也能从中获得不少收获。
墨珣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在心里默念了一边《清静经》之后,这才循着那阵叫喊声探了过去。
“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我家人还在等我……”
“放了我……”
“我不想死……”
“你们这些人不得好死!”
……
墨珣听这个声音,只觉得人数还不少,正准备再“探”,可宣和帝的笑声已经停了。
“墨爱卿。”宣和帝笑得嗓音都有些变化,此时叫墨珣的时候,嗓子也哑哑的,听起来就仿佛只是一个气流声。
“是。”墨珣立刻应道。
“你认为如何?”宣和帝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嗓子不适,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好在他身边的马公公反应快,立刻向后看了一眼,让小内监去取燕窝来给宣和帝润喉。
宣和帝经常突然大笑出声,而且每一次大笑,都会把自己的嗓子笑哑了。于是宫里也常煨了燕窝,就担心宣和帝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要用。
墨珣被宣和帝问得一愣。
如果没记错的话,刚才宣和帝只是一味的在笑,根本没有说过其他什么话。所以这会儿,是在问自己什么东西认为如何?
“禀皇上,臣不明白。”墨珣心想,面对宣和帝还是不要乱猜为好。
现在的宣和帝本身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自己若是猜中了也就算了,好好答便是;可万一要是猜错了,答非所问,谁知道宣和帝会怎么想?
“朕问你,这个丹药,你认为如何?”
刚才装“仙丹”的瓷瓶,一直握在宣和帝的手上。此时,他便也拿起瓷瓶,展示给墨珣看。
墨珣摇头,“臣不知,臣对黄白之术并没有涉猎。”
宣和帝听完了墨珣的话之后,倒也不纠缠,而是转而看向那个术士。刚要张口说话,发现自己竟是发不出声音,立刻不悦地清了清嗓子,“你刚才跟说,只得了这一颗?”
“是,只得了这一颗。”术士诚惶诚恐地答道。
“那你叫朕怎么吃?”宣和帝这话刚问完,内监便端着燕窝来了。
宣和帝每次要求术士炼丹的时候,都会给足材料,并不止让术士炼一个。毕竟平时吃进嘴里的饭菜都要验毒,更何况是丹药呢?
马公公接了燕窝之后,忙伸手在盅边感受了一下温度,这才送到了宣和帝手边。
宣和帝这回倒是没生气,直接端起了燕窝便一饮而尽。
“灵丹在精不在多啊,皇上。”术士见宣和帝似乎不在揪着刚才的话题了,立刻也就挺直了脊背,仿佛刚才在宣和帝面前那个畏畏缩缩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这个丹药炼得实在漂亮,就连宣和帝都不能否认这点。
丹药外观如此曼妙,气味有沁人心脾,瞧着就非同凡响。
然而,宣和帝的疑心却丝毫没有减少。
他前脚才刚
刚命令禁卫军弄死了一个术士,后脚这些术士就给他炼制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丹药”?
不能怪宣和帝有疑心病,而是人心叵测,谁知道他们心中想的是什么!
宣和帝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丹药送到太医院去,让御医们帮着验上一验。
如果无毒,那么便直接吞服;若是有毒……不管是一人所为还是所有人都参与了,这些术士,一个都不能留。
于是,宣和帝就像是被术士哄住了一样,摆驾回宫了。
墨珣见宣和帝并不再问自己一些奇怪的问题,便也放下心来,继续探究起刚才听到的声音。
他还记得数年前第一次进京时见到宣和帝,当时便以为宣和帝身上的味道是源于他生饮鹿血。现在联想起来,却不见得是鹿血了。
应该是人血。
尽管在墨珣看来,汉子和哥儿其实是差不多的,但除了额头上的红痣之外,还是有一些其他细微的分别。
比如,哥儿的声音会比汉子来得细一些。哪怕是生得再高大粗犷的哥儿,声音也并不会像汉子那般沉。
更何况,刚才墨珣听到的,是那等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尖锐又刺耳。
丹炉里头打扫出来的杂质,或许……是人的体脂?
所以,这些术士是用活人在练丹?!
墨珣禁不住又“听”了“听”声响——
“哐!”
“吵什么吵,都给我安静点!”
“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都跟你们说了,你们会到这里来,也不过是你们的命。这都是你们的造化,懂吗?要顺应天命……”
“我呸!”
“你放屁!”
“放我出去!”
“跟他们说这么多干嘛?反正很快就要送他们进轮回了。若他们真能成为‘仙丹’的一部分,那也不枉此生了。”
“啊啊啊!”
“救命啊!”
……
墨珣把一些零散的话听在耳朵里,却也根据自己的猜测,拼凑出了这整个事情的真相。
宣和帝或许是根本就没料到他一时兴起将墨珣带到此处,竟会让墨珣发现了这等秘辛。
而此时宣和帝已经登上了御辇,并未再分神去看墨珣的反应,只是有些着急地要将这个瓷瓶送到太医院去。
这个宫里的术士见宣和帝走了,那个呼气的声音简直大得惊人。而墨珣这么回过头朝着他们关人的地方看了一眼,竟也没能引起他们额外的注意,反而就只是因为听到他们喘大气而下意识回头罢了。
宣和帝没有发话让墨珣离开,墨珣便也直直地跟了宣和帝一路。
他虽然对后宫并不很熟悉,但即将走到太医院的时候,他便已经认识路了。
宣和帝从御辇上下来,这才注意到墨珣竟然跟到了这里来。
而此时,宣和帝已经无暇顾及墨珣了,张口便道:“墨爱卿,你可以出宫了。”
“是,臣告退。”墨珣当即从善如流地躬身退了出去。
墨珣本来就想找个地方安静地想事情。
如果一直跟在宣和帝身边,那他就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宣和帝毫无章法的言辞了。
这样一来,他就根本无暇分神去思考。
现在倒好,宣和帝赶他走了。
墨珣跟在一个小内监身后,一路走到了昭德门,小内监才道:“墨大人,奴才就送到这里了。”
墨珣颔
首,“好。”
余下的路,墨珣一人在走,却也趁着这段时间想了不少事情。
那些术士在后宫里“圈养”一些哥儿作为炼丹的材料,这件事必定是宣和帝首肯、允许的。
后宫是宣和帝的后宫,他若不允,那些术士又会从哪里搞来的人?
墨珣仔细想想,觉得那些被关押起来的哥儿们或许是当初被卖进宫里来,作为伺候内命夫和宣和帝的宫人。只是因为宣和帝拿他们另有用处,这才给关在了那个炼丹的宫里。
墨珣独自一人朝外走,却也像是在踱步一般。
今日宣和帝召墨珣入宫之时,正是派了内监到大理寺去说的,所以墨珣这会儿就是迟些回去,大理寺卿也不会说他什么的。
如果那些哥儿们真的是卖身进宫的宫人,那墨珣恐怕……救不了他们了。
这个世道本就如此,一旦卖了身,那他的生命就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那个买下他的人。
所以宣和帝要怎么做,旁人自然是无从置喙的。
但是,本着对邪修的反感,墨珣真的无法让自己这么坐视不理。
尽管那些修士以及宣和帝还算不上是邪修,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与邪修一模一样。
一旦想到“邪修”,墨珣就很难平静。
可是面对宣和帝,墨珣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让宣和帝彻底放弃用活人炼丹。
这样算起来宣和帝用活人炼丹已经有十年以上的时间了,而且丹药里还放了高纯度的乌香,要叫宣和帝罢手……
墨珣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在踏出午门的时候又回头朝着刚才那个炼丹宫的方向望了一眼。
仿佛这一眼能透过高高的宫墙,直接看到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