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兵书(2/2)
“搭弓——”
“大将军。”赵校尉朝来人拱手。
“我只是过来看看训练情况,你们继续。”二舅朝赵信摆摆手。新年假期后第一天,大将军身着那件主将蓝铠,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意气风发;他犀利的视线扫过一众士兵高举的弓箭,最后落在我身上。
心跳忽然加快,我迅速移开目光,摆出一副专心致志射箭的样子,悄悄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
“赵将军,你觉得去病这个学生怎么样?”
赵信点点头:“霍公子的御术和箭术已经赶超同龄学员许多,上阵杀敌不成问题。”
“嗯。”二舅停顿片刻,忽然抛出一句邀请,“赵将军今年也随军出战,如何?”
“啊?您是指末将?”赵信显然还未反应过来。
“对。期门军你一直带得不错,这次战役,我准备升你做裨将。之前右贤王那仗,由于特殊原因不能带你一起建功立业,委屈你了。”
赵信听罢,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大将军千万别这么说,末将理解。末将毕竟是胡人,又已有陛下恩赐侯位加身,功名之类的并不在乎。”
“行,那我就当你同意了。明日辰时请你过来天梁殿,商议要事。”
语毕,二舅拍拍他的肩,转身消失。
“全体队员,原地稍作休整,一刻沙漏后列队前往建章广场参加跨营蹴鞠。”赵信命令的声音中充满喜悦,不过他没有忘记添上那句令众人侧目的话,“霍去病留下。”
“能把你的弓借我看一下吗?”盯着我跑马绕场数十圈,打完一通移动靶后,号称要为我开小灶,导致我无法同战友一起蹋鞠的赵将军突然发问。
跳下马背前,我警惕地瞄了一眼对方。
说实话,自从赵信对昭平君喽啰群殴仆多之事冷眼旁观,我对他除了以往的同情,还另外多出些成见。赵校尉虽然御术精湛,比起同样来自匈奴的仆多,性格无论如何显得有些懦弱,做事畏手畏尾。因此,当我听到二舅决定还他一个人情,点他为裨将时,的确诧异不已。
不过话说回来,仆多王子从小养尊处优,如今又有建章营的兄弟们罩着他;反观赵信,他从前只是右贤王部的一个相国,归汉之后寄人篱下,受了许多年军中欺侮,形成今日这种胆小怕事的性子,实乃事出有因。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声叹息,撤下羽箭,将紫杉弓递到赵信手中。对方接过掂了掂,也不搭箭,直接举起,瞄准天空中飞过的几只大雁。
松开手时,空弦振动,发出“嗡”地一声响。大雁们扑腾着,齐齐加快速度朝南方的天际飞去。
“我还记得这把弓。”赵信抚过弓身上的纹路,“当初卖给我的人说这是汉天子之弓,狠狠宰了我一笔。不过也是因为它,我才有机会被调到期门军,说到底,还真是机缘巧合。”
“赵将军,您没被骗。”我摇头,“这把弓真的是陛下送给属下的。”
赵信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片刻即转为了然:“也是,毕竟汉天子是你姨夫。”
他如今可不仅仅是我姨夫,我心忖。
不过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把我呛住。
“军营里一直有传言,说你是汉天子的情人。”话音刚落,赵信立刻自我纠正道,“你的长相实在太扎眼,也难怪别人会瞎猜测。”
注意到对方纠结的神色,我不禁玩心大起,想逗弄一下这个凡事都爱往后躲,在上林苑里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胡骑营校尉。
“如果属下告诉赵将军,传言不虚,您会如何作想?”
果然不出我所料,对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会觉得可惜。”他斟酌半晌,终于开口。
“可惜?”我挑眉,偏过头望向他。这答案还真出乎我的意料。
赵信几度欲言又止,颧骨竟飞起两团红晕来。他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抬眼望向我,讪讪道:“这说明,我恐怕没机会了。”
被平日里的小透明冷不丁甩出一句告白式的话语,我顿时哭笑不得。论资质,我远不及令人趋之若鹜的地步,赵信之语倒使我有些受宠若惊;不过,现下我已身缠乱麻之中,绝不希望再招惹其他人。
“如果赵将军一番拐弯抹角,就是为了告诉属下这些,其实大可不必。属下去踢球了,您好自为之。”我利落地接过紫杉弓,跨上雪麒,一夹马肚,将赵信远远抛在身后。
***
“听号令,开始!”
“承让了。”我骑在雪麒背上,朝仆多拱手。
“我可从来不让。”小王子邪邪一笑,马蹄声骤起。
“不过是番客套话。”我轻哼一声,手中的天子剑瞬时出鞘,“锵”地一声碰上对方来自单于庭的精铁长剑,溅落数点火花。
二舅知道我最喜欢的鸟兽是鹿,于是从天子那里弄来一柄未央内制、剑柄和剑鞘分别雕刻着牡鹿和牝鹿的剑给我做新年礼物。当然,这是一把左手剑,锋芒坚韧,削铁如泥,我简直爱不释手,走到哪里都心痒痒,想找东西砍砍试试。
知我者二舅也。
可惜,他最近一直在务军,没能参加北上祭祀。
今年的雍郊祀典,乃大战前夕卫家人最后一次团聚,众人纷纷朝庙里的战神蚩尤塑像多拜了几拜,求他保佑汉军出师大捷。拜完八神,一家子在更加浩荡的卫队簇拥下,欣赏郊外满树梅花,落雪缤纷。
前头敬声表弟已经带着据殿下边打雪仗边跑远,皇后和各位夫人们紧紧追在后头。我跟着其他人在粉色梅林中信步缓行。
“陛下,您比臣妾上回见您的时候清瘦了许多呢!一定是政事太忙,为百姓生计操劳过度。”许久不见的小衿娘一向嘴甜,逮住天子一顿猛夸。
“咳咳。”知情人士大姨夫在一旁清了清嗓子。
不料,天子摆出一副得意的神情,毫不介怀地向小衿娘解释道:“朕被人笑话身材走样,最近不坐辇车改走路,筵席吃得少些罢了;看来,‘管住嘴迈开腿’这一招,效果还真不错。”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故意胳膊一伸圈上我肩头,生怕别人不知道,胆敢嘲笑帝王身材的不敬之徒非我莫属。
“哥哥,给你。”卫长呵了呵冻得红红的双手,摊开掌心,将一枚小巧玲珑的白玉钩送到我眼前。
我瞅了一眼玉带钩。这丫头还真是契而不舍,每次见面都有新花样。
“谢谢表妹,可这是女孩子用的,我用不上。”
“不是啦,”卫长慌忙摇头,扯出她脖颈上戴的红绳,指着胸前那枚钩形玉坠道,“这枚玉钩和我的是一对儿,哥哥带在身上去前线,保平安的哦。”
我瞥了一眼身旁的天子——方才因女眷夸赞身材而洋洋自得、满袖春风的男人,现下正冷脸紧绷,一言不发。
“长公主真是有心。去病你就收着呗。”小衿娘打圆场。
“多谢表妹。”我莞尔一笑,在那道试图戳穿我手背的灼人目光中,大大方方接过了卫长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