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就在他将死未死时，外面烟火被点燃。缤纷绚丽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炸了开来，那么夺目，那么绚烂。后来才知道，是五弟在过生日，家人给他放的庆典烟花。

那是易星河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烟火。他躺在血泊里眼瞧着那冲上天的小小东西瞬间炸开裂出了无数的星火，映在他眼里就像是炸开了无数的幸福与希望。

如同现在。

像是现在一样，只是易星河分不清楚是自己又一次见到了那奇迹的烟火还是自己变成了一束烟花飞上了天空。

他嘴唇微颤：“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柏拉图说有些答案是可以自己从自己的灵魂里挖掘的。王阳明格竹子也格出来了“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的道理。其实易星河在心底里本就期盼着什么东西，问出来，不是真正为了问，只是想要得到一个回应、得到一个印证。像是发出了一个要约，只想要得到一个承诺的回应。

然而顾在水却不说话了，只是一味地摇脑袋，摇着摇着眼睛就湿润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得到心底答案的易星河愣住了：“小师叔你怎么了……”

顾在水不答。

易星河咽了口口水，正色道：“小师叔……我会努力的。待得星河出人头地那一天，定会好好报答师叔……”

带了浓重感情色彩的话语被突兀地打断：“我不要你报答。”

像是用力打出去拳打到了空气里打到了棉花上，被打断的易星河瞬间一副茫然失措：“为什么……？”

“我有错，但是我还是怕死……”顾在水的手，摸到了心口，护住了心脏的位置。漆黑的眼睛望向易星河，说出了一个仿佛审判的字眼：“疼。”

他说了死亡，也说了一个让易星河更加难过的答案。

易星河脸色瞬间白了：“果然……师叔你果然还是……”他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那个答案。

顾在水神智不太清楚，没有注意到变了脸色的少年，只是摇着头慢慢说道：“我以前……以为自己不怕死。每次撑下来后，我都以为我只是为了让老人们不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可是现在我发现，不是的。是我……是我自己怕死。人很贪婪的。人会怀念、会贪恋、会有私欲，会觉得世间还有太多我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有太多我没有尝过的滋味。不管酸甜苦辣，我都想去尝一尝，因为那毕竟是我的。毕竟是我不枉人世走一圈儿应得的。我不甘心，我才二十，我还不想……”

易星河五脏六腑都被他的话语绞在一起，生生疼着，咬着牙说道：“小师叔你不会死的。”

顾在水涣散了的眼睛忽然回了神，侧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易星河漆黑湿润的眸子，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可是我已经，死了一次了啊。”

易星河屏住了呼吸：“什么、什么意思？”

顾在水眸子又失了光，不答话。力气用尽似的撞进了易星河的怀里，浑身都散发出很困很想睡觉的气息。

“是……什么时候？”易星河这次只是任他靠着，不再用手去碰触他。

“在……”顾在水埋在易星河的怀里，磨磨唧唧地想了好一会儿，这才闷声道：“……救你的那天。”

轰——的一声，易星河见证了从天堂堕入地狱的颜色。

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钟摆砸到了身体，把灵魂从血肉里冲撞了出去。又歇斯底里地扔进了不堪的尘嚣里，翻滚着撕扯着。回到了那日的水云乡下祭祀台上、回到了全世界的恶意中、回到了那场焚人心魄的烈火里。当时没有烧焦的灵魂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应得的惩罚。

我果然没有权利染指世间的美好。

小师叔，如果痛到麻木了的话，是不是就没关系了？

寂静的夜里，奢华的客栈内。

面目清冷的男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被角已经被细心地掖好，男人的呼吸悠长又平和。而他旁边的少年，正愣愣地坐在床沿，两只手手心向着胸口，静静地举在半空中，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样子，颤抖着，彷徨着。

少年本应俊朗的脸被一双血红的眼睛撕裂到狰狞，苍白的嘴唇微微张着，乌黑的睫毛剧烈地在颤抖。

忽然，有液体从少年眼中淌了出来。左边眼睛恢复了黑白分明，流出了清冽透明的泪水，而右眼……

血红的眼睛里满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泥泞罪恶，缓缓地淌出了一行殷虹的血。

啪嗒啪嗒滴到了地上，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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