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胭(2/2)
“你又耍我!”
“是你自个儿非让我起誓的。嘶~你真打啊!毒妇,下手竟这么重!”
“你活该。”
那年,他十四岁。悲笳侵,寒山怆,玄甲蔽日,至心隔重障。
“蛮子,你们寒碜得可以啊,竟派几个黄口小儿出征。”
“我大亁仁义,不杀妇孺,你们若乖乖乞降,还可饶尔等一命。”
“哈哈哈”
“长风,岩涛,你们二人领一军精锐保护殿下自左翼突围。”无视敌军时不时的挑衅和嘘声,他冷静自若地下达着命令,“而后一路南下,过了样云,东可至弄栋传信曹章将军,西可达永昌与我父帅汇合。“切记万事以殿下安危为重,贪功恋战者格杀勿论。”
“得令。”
“剩下的兄弟。”
“任凭少帅差遣。”
“列鱼鳞阵,随我迎敌。”
“得令。”
“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不要连累大家。”这时,她不由分说地一夹马肚便朝敌阵疾驰而去。
“众人原地待命。”他紧追着她纵马出阵。
“竟自己送上门了。弓箭手,准备。”
“射!”
“危险!”千钧一发之际,他及时将她扑落马背,紧紧护于身下。
“楚哥哥,楚哥哥,你你没事吧?”
“楚哥哥,你醒醒啊,我知道错了,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以后都听你的话。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
“这可是你说的!”他忽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笑的狡黠。
“你!”她怒地想一把推开他。未及松手,却已被他带着拽上马。
“按原定计划进行。”公孙楚高声喝道。大军闻令而动,跃马前驱来接应他们。
她低头,猛地看见自己被血染红的双手。“楚哥哥”,她带着哭腔,忙扭头去看身后的他。
“别乱动!”
“你的伤?”
“在背上,不碍事。”他笑着,语气异常轻缓,“阿胭,你听好,接下去哥哥要和你分开一段时间,在这期间内,你凡事皆听从于将军安排,直到哥哥回来,知道了吗?”
“可是我想。”
“记得自己刚刚说的!”他加重了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训斥她,却也是最后一次。
她无言以对,委屈地低下了头。
忽然,马速一缓,他竟猝不及防地在她耳后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她神思一滞,周围的呐喊声,击鼓声瞬间荡然无存,耳边只回荡着狂喜的心跳。
没等醒过神来,她却发现缰绳落在了自己手中,而环抱着她的双手也随之松开。
急忙回头,看见他已跃开数米,她努力伸手,却是再也触碰不到了。
“楚哥哥”
最后一面,她泣不成声,而他笑得冁然。
以后?并没有什么以后了。
他们都说他战死了,死的壮烈,尸骨无存。
十日后,南诏都城大理。西山日迫,斜照断垣残壁,满目苍夷。
宣仪偏殿。
“公孙伯伯楚哥哥他还活着是不是?他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
“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公孙珏说罢,执壶一饮而尽。
“伯伯,如果不是我鲁莽,楚哥哥就不会中箭。如果最后我能留下来,他或许就不会死。”她闻言情绪彻底失控,歇斯底里地哭喊了起来,“哈哈祸水灾星,民不聊生。我害了楚哥哥,害了千千万万的将士,害了南诏,最该死的人是我,为什么我不去死,我”
“啪”她的脸被掴得生疼,剩下的话生生断在了口中,她木然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眼前似乎一下苍老了数十岁的男子。
“这一巴掌,是我替楚儿打的。”他举起手掌,这回竟是落在了自己的脸上,“这一巴掌,是替你父皇打的。他将你放心交予我管教,是我做的不够,竟让你如此自轻自贱。”
“啪”他抡起手,照着自己脸上又是一下。
“最后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
“扑通”她径直跪下,以头叩地,屈身不起。
“殿下,你可知道蜀将傅肜?”
“傅彤将军忠心不二,至死仍大骂敌军,不愧为汉将军。”
“傅佥呢?”
“傅佥将军前在关城,身拒官军,致死不顾。”
“为将者,忠心护主是为其一,死战不降是为其二。”他面色稍缓, “所以,楚儿做的很好。”
一时间,万籁俱寂。
许久,她终是缓缓地直起了身子,复又重重磕下。
“阿胭明白了。”眉目凛凛,巍峨岌嶪。
“此剑名曰殒星,为祖上家传,今日我便将它赠与你。”他一把解下身上佩剑,放于案几之上。
好一柄殒星!剑身在鞘,锋芒却已外露,青凛若霜雪。
“伯伯,恕我”
“我且放于这里,等哪天你认为自己足够强了,再来取。”他气威严,不容违抗,“殿下,你先回去罢,我与你父皇有事相商。”
她跨出门槛的那一刻,看见蒙彦昇正直身立于风口,神色晦暗疲惫。
“父皇”她沉沉一唤,竟莫名带红了眼眶。
蒙彦昇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慈祥:“连日奔波,你也累了,父皇许你暂且将功课放上一放,休息几日。”
那一瞬,她莫名得心生不祥。
“是,父皇。”迟疑片刻,她才迈开步子。心里七上八下,甚至每走一步,惶恐与不安便越发强烈。
“秦既已攻赵,燕自知时日不多,心生一计,欲破釜沉舟。”公孙珏摩挲着殒星,沉声道。
“在我看来,燕丹此举实属不智。”蒙彦昇掩好门,转身面色凝重看着他。
她走出不远忽然心头一凛,停下步子,回身飞奔而去。
摇曳的两侧宫灯,一闪而过的灰白剪影,没有尽头的昏暗曲廊。
呼啸的疾风,还有,剧烈的心跳。
“当时,若荆轲仅献樊於期人头求和,或还能为燕国赢得几年时间。”公孙珏笑得坦荡,“彦昇,这一回,你我都无路可选。做兄弟的也只能帮你最后一回了。”他拔剑出鞘,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正当她要伸手推开宣仪殿大门的刹那——
“公孙兄!”
“嗞”冒着热气的鲜血一下溅上她面前的窗纸,炙烈,扎眼。
那日,凄厉的嘶喊同眼前的赤红成了她毕生的梦魇。
泰昌十五年末,南诏镇国公卒。其妻楚氏贞烈,方闻丧讯,即以首抢墙,于同日殁故。
亁都城,洛阳。
“南诏蒙彦昇奉礼求和,愿两国世代修好,永无战乱。”
“朕闻贵国奸佞当道,犯上窃命,故而出兵,以正朝纲。如今君侧既清,自当撤兵。”
钟鼓落。
礼成。
那年,她十岁。
耻辱与仇恨,根深蒂固。
“父皇,儿臣愿戍守北地。”
“阿胭!”
“七年为限,儿臣说到做到。”
“那便如此吧。”
泰昌十六年,九皇子蒙溯获封北定王,同时出任南诏镇东将军兼司大府事宜。
十八年,春。北定王亲率六军轻骑截击蜀军,数战皆捷。
十八年,夏。北定王领兵三万突袭至全歼楚国援军。不出一月,大败蜀军。
十九年,抗齐,大捷。
同年,迁上将军,掌总兵权。
二十年,大举推行募兵制。
二十二年,扩军破十五万。
七年间,她浴血奋战,叱咤疆场。
七年间,她富国强兵,徐图征进。
七年——
她终要兑现承诺。
同年年末,北定王回朝。
“公孙伯伯,恕阿胭愚钝,时至今日才来取走殒星。”
抚上剑柄的瞬间,剑气炽烈喷涌而出,灼烧着五脏六腑。
“您说得对。”
“谁都不该死,该死的是这个世道!”
一声长啸,利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