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2/2)
“郡主请赎红姑失陪之罪,”红姑眼神一转后盈盈起身,“我去后院瞧瞧先生明日的曲谱。”
红影飘然离去,也带走了前一刻假意客套下的亲切融洽,只留下战明月与龙奕二人默然相对。
“龙大家与兄长那天的邂逅,诸多巧合令人感叹,”战明月挑明来意,“明月心中有一些疑问,今日特来请教。”
“琴瑟坊的神秘东家来自博陵崔氏。能在这京城最贵的曲坊听曲的客人们,闲聊时总会传出一些有价值的消息。”龙奕轻轻说着,寻常话语也契合舒缓悠扬的韵律,传入听者耳中时先入为主的带上几分亲近。
“我家兄长知晓你的背景吗?”战明月问道。
“无殇,应该是知道的。”龙奕微笑说着,“可我并无歹意,他便也没有介意吧。”
“战家的态度你已经清楚,”战明月正言说道,“卿本佳人,明月不希望事态发展到难堪的地步。”
“因为我是男人?还是因为我是信王的人?”龙奕眉间闪过一丝清晰的痛楚。
“因为无殇是战家的人。”战明月不愿过多纠缠,起身准备离去。
“战家恪守中立,忠君之心世人称道。”龙奕苦笑说道,“可郡主与宁王殿下的良缘佳话早已传遍京城。郡主为何不能将心比心呢?”
“龙大家这话是什么意思?”战明月面露不悦。
“宁王殿下不惜违背圣心也要婉拒华家小姐的芳心青睐,自然是情深义重;宁王殿下即将前往雍州,西境战家的态度更是至关重要。”龙奕缓缓说道,“人心皆是如此。彼此利用也好,相互取暖也罢,一壶热酒慰藉风尘,又何必深究呢。”
战明月站在府前,仰颌凝望那副刻着‘战家’二字的门匾,开始静下心仔细琢磨,“以大理杨家的态度来看,信王似乎没有招揽战家的意思,龙奕的话虚虚实实,不可尽信。”
“哎,这偌大的应天城呐,繁花似锦下掩藏的全是利益算计,实在无趣。”一声轻叹,战明月柔肠百转,“也只有安生的温言浅笑带着挚诚,我怎能被他人的挑拨扰乱心境呢。”
“发现殿下在巷尾留下的暗记后,我们兄弟几人急坏了,循着记号一路跟到河边,看到那座院子后只想着立刻强攻进去,”武锵粗声说道。
“幸好周卯心细,先鸣了一声金号,”穆安生上下打量了一番,调笑道,“身板厚实不少,看来吴悠姑娘的厨艺不错。”
“多谢殿下挂念,”周卯没有领情,径自埋怨道,“安生,今日你有些托大了。不清楚对方还有多少底牌,你怎么能孤身赴约呢。”
“我对琴瑟坊的真实背景很感兴趣,也想听听信王兄的口风,”穆安生不好意思的说道,“谁知道他竟请了含山公主出面。”
“方才你说含山公主才是麓院的真正主人,”周卯皱眉说道,“信王殿下请她来当说客,明面上是晓之以情的怀柔安抚,背后只怕也有借麓院之势向你施压的意味。”
“信王长袖善舞深得人心,朝议时百官群臣大都顺着他的话风,官书奏折里更是言必称信王殿下附议。朝堂之上太子颓势已成了公开秘密,下面的州府县台自然见风使舵。”穆安生沉声说道,“华家与信王府的联姻虽然暂时搁置,可太后的心思耐人寻味。我这位长姐近年来风闻欠佳,许多人因此都低估了她在皇室宗亲中的分量。如果此时连含山公主也倒向了信王,那么太子殿下的情势可真是凶险至极了。”
“危难之中得到宁王府相助,应该是东宫最大的收获吧。”周卯瞧着宁王的脸色,谨声说道,“卫先生也愿意全力扶持东宫,足以说明太子殿下有承袭江山之才。”
穆安生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深藏心底的疑惑得到满意的答案,周卯眼中闪过一缕亮色。
“列传史书之中,历朝历代均有祸起萧墙的皇庭争斗。从那些语焉不详的血腥记述中,我常常看到一个字眼,‘贤王’!同姓厮杀,手足相残,几乎都有贤王的笔墨。”穆安生瞧着几名属下的脸庞,“立长还是立贤,难倒了多少圣帝明君,也成了无数叛乱的大义名分。可到底什么是贤,谁又能看得清楚?唯有溅在王宫台阶的斑斑鲜血足够醒目。”
“如今又出现了一位光彩夺目的贤王,”武锵瓮声瓮气的说道,“属下在西境边陲也偶尔听闻信王礼贤下士的事迹。”
“也许你们心中疑惑,为什么我会选择太子。”穆安生觉得有些话需要明言,“身为皇氏长子,太子殿下入主东宫十年,除了太子三师东宫属臣以外从未拉拢朋党,只知道恪尽职守辅佐父皇,如此深明大义的行为竟然招来清高孤傲的非议,我那位信王二哥倒是平易近人,两者相比也难怪生出许多诛心臆测了。”
周卯自然明白宁王的告诫之意,低声说道,“信王的声望已经压过太子殿下,禁宫之内又是什么态度呢?”
“老人都喜欢孩子们环绕膝下。父皇年纪也大了,争宠夺娇的皇子们恭敬孝顺的侍奉着,总比我这种无欲无求的懒散王爷暖心。”穆安生淡淡说道,“不过皇家宗室终究不比寻常百姓,哪些是家长里短的天伦之乐,哪些是事关庙堂的乾坤社稷,父皇心中有数。信王一党联名上书力荐皇子监军雍州,路人皆知其属意的人选是曾经巡视南疆颇通军事的泰王;连心宫更是说服华太后出面导演了一出意味深长的世族相亲。这是要把东宫逼上绝境。”
“趁着战家内虚之际染指西境,再加上早已投诚的南疆大理,信王如果遂愿,满朝文武将尽数贴服;迎娶华家女子入门,所谓世代联姻的背后实则是崔华两大家族的政治联盟,连心宫那位慎之又慎的谨妃娘娘一出手便是直捣黄龙。”周卯继续说道,“信王这一内一外两步成算极大的妙棋如今却全被您搅黄了。卫先生急召我们入京,也是算到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反正从今日起,殿下即便要去私会佳人,也得带上我们兄弟几个随侍一旁。”武锵咧嘴笑道,“这可是卫先生的安排!”
‘啪嗒’一声,穆安生手中的纸扇跌落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