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世界（2/2）

回到了客栈，张老板和戚娘子都在门口迎接。阿璇红着脸，捏着一方白帕子上前为男人拂去身上的灰尘。阿枢抱着木盒站在许宁身边，嘟着嘴。

“去给靖德准备热水，放到‘浩来’。”张老板对他吩咐道。

那男人叫赵靖德。

“浩来”是这间小客栈规格最高的一间屋子。看来张老板是打算尽全力来讨好自己的这个女婿了。许宁应了声，去厨房烧热水。阿枢冲他眨了眨眼睛，跟着姐姐姐夫去了正堂。

许宁跟着奶奶长大，对烧火煮水这种事轻车熟路得很。他烧了两锅水，将热水一桶桶提到“浩来”。提了七八回，终于将大木桶灌满了。他长舒一口气，坐在厨房的炉火旁小憩。

他自小不喜欢运动，可大大小小的体质测试让他不得不去锻炼身体，因此他自觉体力不错。今天这么一通折腾，身体就有些遭不住了。但比起身体的劳累，精神上受到的冲击更让他疲惫。

许宁仰躺在竹椅上，用手背遮住双眼。

他有点儿想家了。

那个家再冰冷，也比这个古怪的世界好上百倍。起码那薄情的老娘还会偶尔想起对他这个不算聪颖的大儿子嘘寒问暖。

“许大哥，赵家姐夫找你。”阿枢突然闯了进来。

许宁一愣。他跟着阿枢来到“浩来”门前。阿枢咬唇捏着裙角，最终还是没跟着他进去。

许宁独自走了进去。与108的联系再次间断，他必须自己面对赵靖德。

精致典雅的房间里散发着竹制家具特有的清香，本是令人舒适的环境，此时却让许宁焦虑不安。

赵靖德从屏风后走出来，脸色阴沉。

“该死的，你想烫死我么！”他怒喝道。他裸露着上身，白皙的皮肤因为高温而显露出淡粉色。

许宁愣了愣。他试过水温，应该没问题啊。

赵靖德迈着大步向他走来。他伸出手，面孔狰狞如地狱中的恶魔。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他的颈间，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该知道，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拧断你的脖子。”赵靖德冷冷地看着他。

巨大的力量冲击着他的肉体，那股冲劲使他硬生生撞破了木门，被扔到三米之外的雪地上。木门的破裂声和骨头摩擦的声音在他耳中就像□□爆炸一样。雪地之上留下了一道痕迹，露出褐色的泥土。他躺在地上，望着灰暗的天空，身下是破碎的木条和冰冷的雪。他看到嫩黄的杏花轻盈地飘落，飘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

他的眼镜该被压碎了吧？

他想着。浑身上下仿佛散架了一样，尖锐的疼痛感让他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哪里受了伤。或许他已经断了几根肋骨。

比起这个世界，漆黑的地下或许会更舒适也说不定。被泥土掩埋潦草退场，就是他这种普通人的结局了吧。他昏沉沉睡去。

「许宁，感觉如何？」

他被冰冷的男声唤醒。他费劲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客房中。

「我还活着？」

「戚娘子给你治疗了，预计一个月后就能康复。」

「一个月？你确定？」

「她专攻辅助类心法。」

「……再这样下去，我早晚会被弄死。」

「抱歉。」

「不是你的错。」

「赵靖德有问题。他的确有万境的灵核，但没有万境的修为。实际上他只是明镜九阶而已。」

「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他修为再低我也打不过他……不，等等，为什么他们没有看出来赵靖德的修为有问题？」

「不知道。是否要进一步调查？」

「调查他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赵家是帝都名门。可以通过他打探到更多情报。」

「可饶了我吧，下次再惹了他，我就真要废了。」

「明白。」

一阵沉默后，许宁开口问道。

「喂，你们系统就是AI吧？不是真人在背后操控吧？」

「是的。我是人工智能。」

「也是，你这冷冰冰的也不像人。」

「……」

或许是因为卧病在床的原因，许宁的神经变得十分敏感。他整日恹恹地躺在床上，望着木头房顶。他与108交流的话题总会由如何找到这个世界的天才转变为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108当然也看出了许宁的不对劲。

「你并非是我见过的人中最优秀的。」108尝试着去开解自己的宿主，「但作为普通人能够在这个世界坚持到现在，你已经足够优秀了。」

许宁闻言只是笑了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养病期间，一直是戚娘子在照顾许宁。她还帮忙找回了许宁的眼镜。幸运的是，眼镜只是被树枝刮花了一点，并没有太大破损。

戚娘子和许宁想象中的那种豪爽大方的女强人不同，说话轻声细语的。毕竟她对许宁抱有歉意，对他的态度就更加软和了些。阿枢因为没能护着许宁而自责，她总是在他昏睡之时送来果食点心，却不肯见他。

赵靖德没住几天就走了，走时也没给这家人好脸色，阿璇因此哭了两天。

而许宁在一个月后就可以自由下地了。他跟在戚娘子身边学了一套简单的入门心法——十字诀。十字诀皆是他不认识的字符。戚娘子解释说那是西岐的文字。她耐心地教许宁每个字的读音和含义，让他好好练着，起码要在一年内入了明境。

「你能入境最好不过，没能入境也不必强求。」108对他要求倒是不高。

为了许宁能够在村子里自由行动，戚娘子给了他一个小香囊。他带着香囊出门，果真没被村民们攻击。他还是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这个村子，却发现这里处处古怪。村民们走在路上，面无表情，也不互相打招呼，但只要身边经过一个人，他们就会用眼睛死死盯他，仿佛彼此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许宁甚至有一种错觉——这里的村民并不是人，而是一头头披着人皮的野兽。

几个月的时间，许宁逐渐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生活。他总会被转瞬即逝的温柔迷惑，但又会很快清醒过来。根据108的资料和这几个月的生活，他已经很清楚这是一个正在走向自我毁灭的世界。

「但这个世界的神明仍没有放弃他的子民。」108说。

那我也不会放弃。许宁自嘲般地想。但他可不是什么圣人贤者，他只是为了活着。